大夫人二夫人無兒無,缺育兒經驗,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也無用,最終還是太夫人出馬制服了馕馕,那些在馕馕面前渾說的下人也都打發出府,料理干凈。
小兩口回玉京的這日,馕馕正窩在太夫人懷里聽戲。
臺上咿咿呀呀,唱念做打,馕馕還小,聽不明白。
但小家伙尤瞧熱鬧,又喜好五彩斑斕之,恰恰對了他胃口,能夠坐得住。
臺下眾人掌稱好時他也隨著一起拍手,聲氣地喊上一聲,逗得人忍俊不。
下人來報主君和夫人回府,太夫人還未及做出反應,馕馕先一個激靈,小手撐在桌上,黑玉似的眼睛眨呀眨的,確認了一遍:“是說爹爹阿娘回來了嗎?”
“回小主子,是。”
馕馕歡喜地呀了聲,泥鰍似的從祖祖膝上下,一把抓握小廝的手,急得直喊:“領我去,領我去!”
小家伙乎乎的腳倒騰得很快,本不用小廝抱,然沒跑出幾步又急急剎住,折返回來,抱住太夫人胳膊道:“忘了跟祖祖道別,馕馕改日再陪祖祖。”
二夫人坐在后邊一個勁兒的掩笑:“哎唷誰家小郎君這麼乖呀,不過你只跟祖祖道別,那我呢?不給我道別了?”
這難不倒馕馕,他撒開祖祖的胳膊,乖乖地朝祖母、叔祖母還有幾位客道別,小胳膊小抱拳作揖還別有幾分正經樣子,又是惹得人失笑連連。
一頓忙活,馕馕總算跑出荷風四面亭,繞過幾樹疏黃的紅葉,過寶瓶門,一眼就瞧見風塵仆仆的爹娘。
“阿娘!!”
馕馕直直撲進阿玖懷里,他原想抱住娘親的,這樣娘親就跑不掉了,可沒想到娘親蹲下來抱他。
“嗚嗚——”馕馕埋在娘親懷里嗷嗷嗚嗚的,含混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小孩子話也說不清楚,阿玖忙看了裴延一眼。
“我就知道阿娘也想我!嗚嗚嗚——”
馕馕看見爹娘急匆匆的步子,聽到丁零當啷掛飾相的聲音,他向爹娘跑來的同時,爹娘也在向他而來!
裴延原本很介意兒子是個哭鬼,但那麼長時間沒見,還是心地兒子的小腦瓜,很快發覺手心微,馕馕跑來出了不汗。
“阿娘想你,阿娘想你。”
阿玖心疼地抱著馕馕,又道:“怎的不同爹爹打招呼?爹爹也想你。”
這時,馕馕才肯慢吞吞抬起腦袋,兩人驚訝地發現哭鬼竟然沒哭,方才那頓嗷嗷嗚嗚是干嚎。
“爹爹。”
馕馕小小聲地喚道,頗顯靦腆。
仔細瞧他那胖嘟嘟的手指揪住娘親的裳,生怕娘親把他給爹爹抱。
臨行前裴延還訓過馕馕每餐不可多食,當心積食,惹得馕馕撅得比天高,長久未見小孩子竟還有點記著賬,阿玖忍不住笑,眼眶里卻是盈著點點淚花。
他們在路上猜測過,估計馕馕一見他們會到生疏,說不定躲起來悄悄觀察,未曾想馕馕是這樣好心的小孩子,竟沒有怪罪他們撇下他。
“給阿娘。”
馕馕從懷里掏出一片楓葉,熾烈繽紛,比他的小臉都大。
爹爹說過春則賞花,秋則賞葉,阿娘錯過春日的鮮花,還好楓葉正紅,可以贈予阿娘。
“這一片最大最好看!”
馕馕微微揚起下,很是驕傲——他摘的花葉,祖母、叔祖母和祖祖都特別贊賞,娘親肯定也會喜歡!
“嗯,好看。”
發話的竟是爹爹,馕馕瞪大了眼睛,顯然是驚訝極了,裴延便趁這個時候拿出禮贈予馕馕。
回來得急,隨手買的磨喝樂,是常見的泥偶,卻勝在形態多樣,飾以金珠牙翠,或紅紗碧籠,越是繁復華麗馕馕越是喜歡,遑論裴延贈的是一匣子的磨 喝樂,夠馕馕玩上十天半個月不帶倦的。
“謝謝爹爹。”
馕馕不釋手地這那,此匣又是黃花梨木做的,抱在懷里怪沉的,馕馕竟也不氣,兩手攏得穩穩的。
命小廝帶馕馕去玩,夫妻兩個往后花園走,去見過長輩。
“沒想到馕馕這麼好收買,他瞧你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阿玖揶揄道。
裴延也深無奈,在兒子眼里他嚴厲不好親近,在妻子眼里他又是個“慈父多敗兒”的典型,這當爹確實比想象的難。
說是好收買,實則兩人心里也發虛,自覺愧對兒子。
到了夜里,裴延也不趕兒子去睡覺,而是容許小家伙躺在他和阿玖中間。
馕馕高興地抱著自己的小枕頭、小被子,屁一撅一撅地爬上拔步床。
本來就是嘛,這張床這麼這麼大,只有阿爹阿娘兩個人睡真是太浪費了。
“阿娘,我可以每天都和你睡嗎?”
馕馕聲音糯糯,人說不出拒絕的話。
只是阿玖還未說好,裴延便彈了馕馕一個腦瓜崩,潑上冷水:“不行。”
“那好吧。”
阿玖訝異于兒子這麼好說話,捧起他乎乎的小臉夸贊道:“馕馕真乖。”
馕馕很快得意地揚起笑臉:“叔祖母早就和我說過,爹爹不會同意的。”
小孩子只知自己領會了長輩的教誨,心甚好,殊不知老父親黑了臉,淡聲問:“叔祖母還和你說了什麼?”
“很多呀。”
馕馕很喜歡和叔祖母玩,叔祖母那兒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以及叔祖母說話很有趣,他想把這個新發現告訴爹娘,遂一邊掰手指一邊講,如數家珍。
不過馕馕數數還不利索,才數到六就糊涂了,他打了個馬虎眼,鉆到娘親懷里撒。
而裴延又彈了他一個腦瓜崩:“叔祖母的話,以后聽。”
“為何呀,爹娘不是讓我在家乖乖的,聽長輩們的話麼?”
裴延應對自如:“如今爹娘在家了,你優先聽爹娘的。”
馕馕仰臉:“什麼是優先?”
裴延:“……”
見爹爹不搭理,馕馕便在心里哼了聲,悄悄罵爹爹是小氣鬼,只有叔祖母是有問必答的。
叔祖母好,爹爹壞。
這一夜,小家伙很興,拉著娘親問會稽的見聞,由此知
道自己多了一個姨姨,一個外祖母,還有一個手藝活很好的表舅。
只是裴家本就有許多親戚了,如今又有新的親戚,馕馕記不過來,里念著念著就睡著了,沒一會兒更是舒服地輕鼾。
夫妻兩個對視一眼,今晚誰都沒敢提蘿卜頭,而馕馕也仿佛忘了此事,未再提及,不知他心里是不是已經接了蘿卜頭離開他們的事實。
過了幾天,馕馕在書里發現一漂亮的羽,跑來找阿玖。
這是蘿卜頭從前掉落的,被馕馕拿來做書簽。
小家伙把羽舉得高高的,安娘親道:“祖祖說了,蘿卜頭雖然不在了,但是他的羽留下來,阿爹阿娘為蘿卜頭作的畫也留下來,這些都是蘿卜頭給我們的禮,它其實永遠陪著我們哦~”
這番話他記得清清楚楚,爹娘沒回家的時候還默背過,生怕爹娘回來他卻忘了。
爹爹和阿娘都特別特別喜歡蘿卜頭,肯定對蘿卜頭的離開很傷心,他要安他們的。
“還有還有,”
馕馕繼續道:“樹葉掉在地上,埋在土里會為樹的…樹的……╬╬”
阿玖鼻子發酸,仍微笑著看著兒子,提醒道:“養分?”
“嗯嗯!”馕馕用力點頭,“是 的!所以我們看到的大樹是好多好多落葉留下的禮。”
“阿娘哭哭。”
馕馕小心地握住羽,遞到阿娘面前,“給阿娘,馕馕不想阿娘哭,蘿卜頭也不想阿娘哭。”
姨祖母去世的時候阿玖就跟夫婿商量過,是否要對兒子進行死亡教育,但兩人都不知如何著手,所幸老太君幫了他們,不僅哄住了馕馕,還教會了馕馕道理,這孩子以后再到生離死別,或許會沒那麼痛苦。
道理都會講,可是放在自己上,阿玖深無力。
至親離世并不是壽終正寢,而是像張家阿娘那樣突發疾病,或是爹爹那樣不知所蹤,這種方式的離開很難讓人釋懷。
而表兄寄來的信里提到湯湯姐姐不小心弄倒開水桶,上一大片傷,著就疼,如果沒人看著湯湯姐姐就會用力敲打傷,甚至想剝開紗布去揭傷疤。
表兄字里行間講得很克制,但切的痛好似通過書信傳遞到了阿玖上,并且知道,阿娘希過好自己的日子,不會主講這些,要不是臨行前留了個心眼,叮囑表兄一聲,恐怕到這時候還不知。
可是兒子尚且年,父母關懷,也正是需要父母關懷的時候。
裴延曾講過大戶人家很多況是母、傅母在代母職,親生母親在代父職,而親生父親扮演的角則是疏離的上峰,這種錯位的關系兩人都不贊同,達一致要好好養育馕馕。
每每想到這些,阿玖總是左右為難,任何一邊都割舍不下。
而就在這時,太夫人將阿玖喚過去。
早在婚那一年,府庫的鑰匙就予阿玖,平時學著如何做一位稱職的主母,阿玖想,太夫人許是要問責撂下家中庶務一事。
誰知,太夫人問起阿玖是否知道遷都一事。
阿玖茫然地點點頭,后又搖頭,說是知
道,
也僅僅聽街頭百姓談論過,
并未深了解。
“太子殿下曾私下找過從韞。”
“遷都后.
.
,
太子親信隨太子北上。
玉京為陪都,
保留六部,留下的大多是退居二線的朝中老臣。”
太夫人年邁,又先后經歷喪夫、喪子之痛,神卻依然矍鑠。
日過窗紙,輕籠在太夫人臉龐,眼神坦,并不遮掩自己的意圖。
“而從韞,連留守玉京,領陪都六部都不做,對于復任北上更是婉言謝絕。”
“阿玖啊,你回去替祖母問問從韞的意思,可是真下定決心了?”
最終,阿玖恍惚著回了繡雪堂。
一路上漸冷的風,忽起的雨,似乎都在提醒,這些時日左思右想,考慮兒子、考慮姐姐、考慮阿娘,卻從未想過夫婿。
如果沒有,如果換個人坐在這裴府夫人的位置上,不說助力,至會毫不猶豫地支持他復任,支持他在場上有所作為。
裴延做出的選擇是陪。
之前陪在會稽照顧親人,往后難道要陪在玉京、會稽兩地往返嗎?
無論怎麼想,阿玖都覺得裴延昏了頭。
而自己更是可惡,這等簡單的事竟還需要祖母提醒才想到。
坐在書案前,阿玖忽然想起小煦對裴延態度的改變,想起小煦捧著文章請教裴延,想起小煦說過他的同窗、同僚都十分敬仰裴中書,更是萬分期待裴中書寫下新的文章,拋出新的政見。
這些,都被忽略了。
而心安理得著他的陪伴。
阿玖向后花園。
裴延上說稚,卻還是愿意陪馕馕玩捉迷藏,父子倆的關系也眼可見在變好,忽然沒有勇氣打斷 這份好,與他當面說明。
想了想,還是攤開空白紙張,提筆落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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