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瞬,他輕易破了容緒的心事,「伏山兵敗的事,你別心了。能在並且敢在軍國大事上手腳的,豈是等閒之輩?哥哥還沒老到彈不得,不用你出馬,哥哥自會查清楚。」
「你啊,進宮是去做皇后的,可別想著查案,聽到沒有?」
這一句,怕是容嶼有史以來對容緒語氣最嚴厲的一次。
早前兄妹倆探討過,伏山的況退兵反倒落了下乘,那一道後撤的軍令實在是莫名其妙。
彼時先帝抱病,聶後讀奏章,依先帝的意思批閱。很難說發出軍令的究竟是先帝還是聶後。
再一個,容家軍後撤遇襲,前後夾擊之下傷亡慘重。紀家來救,力挽狂瀾收穫名聲,卻也將自推向了統治者的信任邊緣。
這其中,究竟有誰獲益,目前還看不出來。
「沛沛,哥哥在跟你說話,可有聽到?」
「我知道了。」容緒聲音哽咽,頓了幾息才繼續說:「哥哥剛回家時說我瘦了,命庖廚每日給我加餐,如今……如今哥哥還背得嗎?」
容嶼微愣,托著妹妹子的手逐漸收。
禮樂之聲、恭賀之聲不絕於耳,可是妹妹小聲的泣卻似富有神力的刀劍,劈開一切,直直刺他心。
容嶼忽然覺得大鄞的婚俗大有問題。
賓客們歡天喜地,男方一家喜不自勝,唯有方這邊肝腸寸斷,不舍離別。
「沛沛啊……」容嶼的腳步逐漸放慢,環顧四周,府里張燈結彩的模樣讓他心煩不已,駐足片刻後,他低聲道:「你說我現在領著你逃婚怎麼樣?」
「什麼?」容緒驚詫萬分,以為自己聽錯了。
「從前應承這門婚事,本就圖兩家毗鄰,來去方便。可現在來接你的是朝廷禮,要嫁去的是森嚴宮,我想見你一面還得遞名帖——」
容嶼越說越不得勁,濃眉倒豎。
哪怕妹婿是虞令淮,是他頂頂信得過的人,這心裡頭還是不放心。
「郎君?」
旁側引路的家僕面面相覷,覺出不對勁,但也不敢胡揣測,只得盡力提醒:「繞過前頭影壁就出府了。」
這下倒好,容嶼本就心煩意,聽了此話,乾脆一個轉,要往回走。
眾人大驚,皆呆滯地立在原地,竟無一人去攔。
「哥哥,你,你先前還不是這麼說的。」容緒鮮見地結了一下,「你不是讓我進宮後跟聖上好好的嗎?怎的要逃婚呢?」
容嶼面微沉,反悔實屬一時上頭。
他回頭看妹妹,認真問道:「你真心想嫁他嗎?」
容緒心中微震。
有一種豁然開朗之。
「備婚」到現在,還是頭一回有人問,你真心想嫁嗎。
心口酸酸的,鼻尖也酸酸的,著兄長,容緒總算知道何為親人。
就在這時,影壁外傳來禮的聲音:「聖上親迎——」
兄妹倆對視一眼,看見彼此眼中的錯愕。
天子與旁人不同,不必親迎,而是遣大臣作為使者代迎。這道儀程早先也是通過氣,眾人皆知的。
誰知,皇帝竟親自來了。
「這下,可能沒法逃婚了。」容嶼笑了笑,眼中有幾分無奈,卻也深知皇帝親迎的誠意。
容緒亦展微笑,方才短暫的逃婚之舉是兄妹倆之間的,雖然並不功,甚至是臨時起意,毫無計劃可言,但心中竟有一奇異的滿足。
「背我出去吧,哥哥。」
虞令淮如願接到了自己的新婦。
他牽起的手,送登上婚車,自己則策馬在前。
儀仗隆重,帝後所過之,布滿鮮花,桂馥蘭馨。百姓百仰著大鄞百年來最為年輕的帝後,由衷送上祝福。
–
門扉輕闔,將喧騰徹底隔絕在外。
容緒打量著自己的宮室。
虞令淮將它起名為碧梧,取「凰非梧桐不棲」之意。
寢宮不大,皇家講究屋小而聚人氣。豆綠橄欖瓶中斜二三青竹,與滿室喜慶的紅相輝映。
容緒站在橄欖瓶前琢磨了一會兒,判定為——只是因為竹子乃常青植,一年四季都有,而現在是夏日,竹子代替鮮花再好不過,不然鮮花熱蔫了不吉利,才不是因為小名沛沛。
另一邊,虞令淮站在銅鏡前仔細端詳自己。
「嘶……吳在福,你說孤這幾年是不是變糙了?睡得,跟這個周旋,跟那個耍心眼兒,出去玩的機會都沒有,你瞧瞧,這張臉本不像二十歲風華正茂的俏郎君。」
吳在福老老實實在一旁侍立,並未答話。
因為陛下自那日以來,時常攬鏡自照,時常自言自語。起先他還絞盡腦誇讚陛下天生麗質,龍章姿,後來漂亮聽的詞彙用完了,陛下猶嫌不足。
哦,「那日」,自然指的是陛下聽聞紀二公子心儀皇后娘娘的那日。
「陛下。」
吳在福適時出聲:「大婚儀程尚未結束呢。」
典禮莊重,一道道步驟走下來,新婦郎婿兩個都在眾目睽睽之下,又有禮站在旁側盯著,虞令淮實在是趕不及多看容緒一眼。
哪怕是在丹墀前接文武百的朝拜,聽他們高呼恭賀大喜,聽他們尊稱「聖上」「皇后」,也終究缺一些婚的實。
如今,臨在門前,即將像尋常兒郎娶婦那般房,虞令淮臉上總算浮現一些本真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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