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時間匆匆而過,宋盈艱難維持著中等偏上的績,而喬延禮依舊傲立榜首,和兩人在班里的座位一樣,與隔著汪洋大海般的距離。
但宋盈總覺得他好像一直都在邊,繼而又自嘲地寬自己,不過是暗所產生的幻覺罷了。
初三下學期,喬延禮收到了省一中的學邀請,消息在班里傳開的時候,宋盈正在座位上刷中考例題。
同桌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拍后面同學的桌子:“聽說了嗎?喬延禮被省一中錄取了,免試直接學,還有獎學金,臥槽,這就是學神和普通人的區別嗎?”
宋盈手中的筆畫一頓,低眉垂眼,淺淺地彎了彎。
知道,喬延禮以后是想去空軍的,直接進空軍部隊辦的航校高中,接飛行學習和訓練,是他原本給自己的計劃。
喬延禮這樣的人,哪怕省一中拋來橄欖枝,也未必能撼他理想分毫。
可宋盈沒想到的是,一周后喬延禮接了省一中的邀請。
為了能專心學習,宋盈許久沒私下聯系過他,但得知消息之后,還是忍不住發了條微信:【你真的決定去省一中了嗎?】
Q:【嗯,決定了。
】
宋盈:【你不是一直都想去航校?】
Q:【之前的確很想。
】
【但人總是會變的。
】
宋盈疑地眨了眨眼,手指放在屏幕上沒。
過了一會兒,他又發過來:【也許換種活法也可以。
】
【快中考了,加油。
】
宋盈心事重重地愣了一會兒,敲字:【嗯。
】
轉過頭,課外活教室里人不多,能看見他的座位,但喬延禮也不在座位上,只有桌面上厚厚的一沓書。
他所說的換種活法,是什麼意思?
宋盈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和喬延禮僅剩不多能見面的日子里,也終究沒有弄清楚。
但知道,無論怎樣,都是與截然不同的活法,南轅北轍的兩條路。
*
這些年,他看過江城四月的花開花謝,捱過帝都冬天刺骨的風雪,在德國柏林流的那兩年,春季校園里大片大片的矢車盛放,也曾想拍一張照片給。
矢車代表著幸福,他想知道現在的是否幸福。
只是在上大學后,兩人的對話框再沒有來往消息,他也從沒見過再發朋友圈。
心想,應該是換號碼了吧。
后來他只在別人發的高中同學聚會照片里,看見和一個陌生男孩坐在一塊兒,笑得和當年一樣溫恬靜。
心里就像是空了一塊。
春去秋來,喬延禮漸漸連的消息都無從得知。
*
自從他回國,每周都要回一趟外公家。
喬鴻卓老年越發注重養生,因為之前得過肺癌,千辛萬苦才撿回條命,年紀越大越怕死,說城市里空氣差,
吃的東西也不健康,在郊外買了座山,建了座園林別墅,沒事請幾個老朋友去打打高爾夫,釣釣魚,修養陶冶,每天吃的都是自家菜園里的有機蔬菜,希能活得久一些。
喬鴻卓總說,自己這條老命不值錢,什麼時候老天爺說收就收了,但起碼讓他活到看見喬延禮結婚,還想抱抱重孫子。
喬延禮照例為他檢查完,收好計,準備去廚房看看今晚保姆阿姨做什麼吃的,卻被喬鴻卓住:“一一,明天有事兒嗎?”
喬延禮關上柜門,回頭:“沒事兒外公,怎麼了?”
“外公想出趟門,你給我開車。”
喬鴻卓拄著拐杖從躺椅上起來,舒了一大口氣,“人老了不中用了,連車都開不了。”
喬延禮連忙走過去扶他:“明天我帶您去。”
晚上,喬延禮留在外公這兒,第一天早上喬鴻卓還睡著,他起來檢查車子。
天太冷,換了一瓶防凍的玻璃水,又把車洗了一下,過干干凈凈的前擋風玻璃,看見副駕上坐著的,一只有點陳舊的兔子玩偶。
這是他沒能送出去的十八歲禮,便從十八歲開始,陪他至今。
一直放著這只玩偶,他的副駕從沒坐過人。
出門時,喬鴻卓坐在后座,喬延禮換了個舒緩靜心的歌單,回頭問外公:“咱們去哪兒?”
喬鴻卓嘆了一聲,說:“城東區監獄。”
喬延禮有點意外,邊把車開出停車場,邊問:“您在那兒還有朋友?”
“……嗯。”
喬鴻卓眼眶泛了紅,滄桑的嗓音添上幾分哽意,“去接一個老朋友。”
*
宋盈昨晚又睡在畫室。
磨了一夜的畫稿,還沒休息到四個小時,就被鬧鐘醒。
看清手機屏幕上的鬧鈴備注,才想起今天是接爸爸出獄的日子。
最近太忙,腦子都快被攪漿糊了,幸虧早早就定了日程提醒。
雖然這些年經常會去監獄看爸爸,但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終于能帶爸爸回家了。
宋盈出門前洗了個澡,把頭也洗了,心地卷發,化妝,蓋住昨晚熬夜工作的憔悴痕跡。
當初執意要考院,家里人不愿供讀這麼貴的專業,媽媽拗不過繼父,答應不給學費,妥協去念個普通大學。
宋盈因此和家里撇清了關系,靠助學貸款讀完大學,畢業后如愿立了自己的畫室。
畫室雖然規模不大,但運轉還順利,能賺點小錢,還清了貸款,去年還給自己買了輛小奔馳。
站在監獄高高的鐵門外,抬頭仰,這堵高墻終于困不住爸爸了。
一直都在盼著這一天,努力工作,都是為了這一天到來,就像小時候爸爸照顧一樣,也讓爸爸過上舒適的生活,讓爸爸為驕傲。
一道略微佝僂的影,一個小包,男人從鐵門拉開的門中走出來,抬起頭,似乎不太適應外面的,抬手遮了遮。
宋盈眼眶一熱,
深吸一口氣住那陣淚意,出一臉燦爛笑容:“爸爸!”
宋遠志老了,比同齡的男人都更有滄桑,可能因為常年在監獄,習慣低頭駝背,看上去沒什麼神。
宋盈想起爸爸年輕時俊朗的容和拔的姿,舉起在半空中飛來飛去時眼里溫而耀眼的芒,忍不住還是落下眼淚。
跑過去,抱住那個佝僂的背,哭得像個孩子。
“好了,乖乖,不哭了。”
宋遠志像小時候那樣輕拍著的背,“爸爸以后,再也不離開你了。”
宋盈用力抱著他點頭。
終于……又有家人了。
父倆沉浸在重逢喜悅中,直到不遠一輛卡宴緩緩停下,從后座走下來一個須發近白的老人,拄著拐杖,蓄著力氣朝這邊喊了一聲:“小宋。”
宋盈以為在,回過頭一看,卻是個完全陌生的老爺爺。
詫異地看向宋遠志,卻見爸爸的在抖:“喬兄……”
卡宴駕駛座走下來一個高大拔的男人,扶住老爺爺。
宋盈看清了那張臉,思緒仿佛被定格,整個人也瞬間僵在原地。
十多年沒見,從年長了男人,還是一眼認出了他,那雙全世界最清澈也最深邃的眼,無數次出現在夢里,就像從來沒分開過。
“盈盈。”
宋遠志激的嗓音將從神游中拽了回來,“快打聲招呼。”
宋盈不敢看喬延禮,錯愕的眼落在老爺爺臉上。
宋遠志嗓音抖地向介紹:“這是爸爸的好朋友,喬爺爺。”
“好朋友怎麼能爺爺?”喬鴻卓笑得像個老頑,“丫頭,我算你父親的大哥,伯伯。”
“……”宋盈抿了抿,對這個滿頭白發滿臉褶子的老爺爺,表十分為難。
“還是爺爺吧。”
宋遠志握住手,笑了笑,“我閨年紀小,伯伯可不出來。”
喬鴻卓哈哈大笑:“你這是說我老了?”
“哪敢啊,您這中氣十足的,還能活五六十年。”
宋遠志也笑得無比暢快,看向他旁邊的年輕男人,“這是……”
喬鴻卓拍拍喬延禮胳膊:“我外孫。”
宋遠志滿意地點點頭:“一表人才,一看就很優秀。”
喬鴻卓揚了揚眉:“還行,家族平均水平。”
宋遠志呵呵一笑:“你就嘚瑟。”
“咱別在這兒站著了,怪冷的。”
喬鴻卓手掌,“找個地方我做東,慶祝慶祝?”
“吃個飯行,但還是我請吧。”
宋遠志走過去,拉住喬鴻卓胳膊,“我扶你。”
喬鴻卓哼笑著轉過:“你才出獄你哪來的錢?”
“你怎麼就知道我沒錢?”
兩人在前面你一言無一語地打仗,宋盈欣地抬手抹了抹眼淚。
曾經還很擔心,爸爸出來后整個世界只剩下,連朋友都沒有了,往后的日子該怎麼過,誰又會接他這樣一個坐過牢的人,可現在看著喬爺爺,好像沒那麼擔心了。
旁邊從忽然來一只手,遞給一張紙巾。
喬延禮不知道什麼時候放開的外公,讓兩人單獨敘舊去了,走在宋盈后。
宋盈目微地看過去,重新對上他清澈如玉的眼眸。
“好久不見。”
他說。
宋盈看著男人輕勾的角,和當年一樣溫潤的眼神,怔然片刻后,才恍惚地發出聲音:“……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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