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水渠。先把江水排出去，排到周圍田地里。”蘇戚說，“哪里地勢低，就往哪里排，作快些。蘇大，蘇五，十三！”連續了幾個名字，揚起音調吩咐道：“你們留在這里幫忙，其余人跟我繼續去上游。還有你，和你，”指向穿著袍的三個人，“告訴何富貴，人招得差不多就趕帶出來！先挖渠排水，待會兒還得重新筑堤！”

被點名的人迫于蘇戚的氣勢，訥訥答道：“知道了，這就去傳話……蘇公子，我等也有姓氏……”

什麼姓氏，他們沒來得及說。

蘇戚已經騎著馬，奔向上游方向。

這一晚，安城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熱鬧與混。

死氣沉沉的城池仿佛重新有了生命，街上有許多人在跑，舉著農背著竹筐，跟兵排水筑堤。也有人躲在高樓，連連搖頭，掩面痛哭，仿佛去者不可留，天意不可違，一切掙扎都毫無意義。

再后來，天亮了，雨歇了。

最初的惶恐混過后，陸續有更多的人冷靜下來，參與到治水之中。他們的妻兒，也挎著竹籃，淌著水，沿著河岸給勞作的人們送飯。

蘇戚也收到了一份簡陋的飯食。糙米饅頭，配黑乎乎的咸菜，以及半碗粥。

坐在泥土堆積的小丘上，就著咸菜把飯吃完，拍拍手上的土，說：“干活。”

規劃渠，安排人手，搶時間修筑新的堤壩，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如此，整整三日。

三日后，江泰郡突發水患的消息，終于送進皇宮。

沈舒不耐煩聽到這樣的事，當即踢翻了臨華殿的香爐，把急報扔到地上。七八個重臣連忙下跪，唯獨三公站著，彼此臉上都沒有什麼變化。

“說說，誰去治理？”沈舒環顧眾人，“江泰郡這天災也不是頭一遭了，既然二十年前水患能被治理，現在自然也沒問題。”

可是，正因為二十年前先太子沈慶安治理水患，才鬧出險遭廢棄，涉事吏被革職調任的大禍來。

殿陷難捱的沉默。

卞文修擰了下手上的扳指，平靜開口：“薛相讀史書經略，關于治水，想必知曉甚多。”

聞言，沈舒看向薛景寒。

“只讀了些前人的書而已。”薛景寒語氣如常，“如若陛下需要，臣必先士卒，擔此大任。只怕才疏學淺，做事不夠妥當，辜負陛下的期。”

沈舒眉頭一松，哈哈大笑道：“有丞相出馬，朕有什麼可擔心的？今天你就出發，帶足兵馬銀錢，朕親自為你送行。”

他用力按住薛景寒的肩膀，“……朕等你的好消息。”

這話里的意思，既有期許，亦有施。

二十年前的水患，是天子莫大的忌諱。在場重臣都清楚，此次治理江泰郡水患，只能，不能敗。

敗了，錯了，極有可能為自己招致禍端。

姚承海瞇著眼睛，視線掠過卞文修，停在這位面容沉靜的青年丞相上。

薛景寒微微欠，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臣遵旨。”

——他終于可以親自去江泰郡了。

第97章 秦柏舟落難

蘇戚在安城縣呆了九天。

第十天的時候，接到兩個消息。

一則，薛相奉命前往江泰郡，治理水患安百姓。

一則，秦柏舟出事了。

薛景寒要來，是縣令何富貴告訴給的。其實也不算聞，百姓中間早已傳開，很多人聽到這則消息歡呼雀躍，干活都倍兒有神。

然而秦柏舟的事，幾乎沒人知道。

那天中午，蘇戚忙完手頭的活計，正蹲在臨時搭建的草棚里吃飯。有人走過來，站在面前，極其傲慢而歡欣地笑出了聲。

“蘇戚，你竟然會變這番模樣。”

蘇戚抬頭，看見個穿麻長袍的青年，頭發松松垮垮挽在腦后，劉海遮住右眼，只出半張臉來。他拄著一桃木杖，形似方外之士，但眉眼間悉的鷙，減損了灑放曠的氣質。

蘇戚笑了起來：“杜二郎。”

府中尚署令杜安春之子，杜衡。曾經在玉案中落敗，丟掉職，被發落到外地郡縣游歷，五年不得歸京。

前些日子，蘇戚還收到過他的信，說自己在江泰郡白水縣。信中文字莫名，難以揣用意。

如今當事人就在眼前，對迎客的態度，表示出十二分的嫌棄。

“別這麼我。”杜衡呸了一聲，“渾冒皮疙瘩。”

“為何？”蘇戚放下瓷碗，走到角落，在水盆里洗著手，“最尋常的稱呼，哪里到你忌諱了？”

“不是稱呼，是的人不對。”杜衡看著那盆渾濁黃水，再看看蘇戚擼袖子卷的糙打扮，忍不住開口問道，“聽說你在這兒呆了十天？”

“是九天。”蘇戚糾正他，“九天了，今兒個還是第一次太。我還以為自己該發霉了。”

杜衡表很復雜。

他著桃木杖，沉默半晌，才又說話：“你為何要出錢出力幫安城防洪？”

這些天來，蘇戚揮霍金錢征召百姓治水的事，已經傳到其他鄉縣。有人認為蘇家的小公子在沽名釣譽，也有人笑他錢多沒花。杜衡一路走到安城縣，看見道道規整的排水渠，干活熱火朝天的兵百姓，方知道蘇戚的確在做事，做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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