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戚拆開最后一封信。

封皮沒有署名，里面的字跡很陌生，所述容簡短莫名。

“已至江泰郡，白水縣。所謂人間，值得一觀。”

落款是杜衡。

杜衡啊……

蘇戚幾乎忘卻了這個人的存在。玉案的原告，柳如茵的追求者。陷害穆念青未，最終被削去職，發落到外地郡縣游歷，五年不得歸京。

突然給寄來這麼一封無頭無尾的信，難免讓人在意。

蘇戚把有用的信件整理出來，放進儲用的木盒里鎖好。上傷又開始鬧騰，喊人請府大夫過來，開調養鎮痛的藥。等到下午時候，江太醫親自上門拜訪，非常熱地替把脈診斷，重新寫了藥方，囑咐許多注意事項。

蘇戚被他宛如看待未來兒媳婦的眼神整得特別不自在，只能全程營業式微笑。

江太醫高高興興出了蘇府，還沒回家，就被斷荊請到薛宅。

薛景寒坐在書房窗前看書，江太醫進來的時候，他目都沒一下。

“大人。”

江太醫兜著手，垂首站在薛景寒面前，拘謹而又忐忑地詢問道：“可有事待？”

薛景寒翻過一頁書，冷淡開口：“你去見蘇戚了。”

“是，蘇小公子今天回來，我擔心傷勢，就上門瞧了瞧，開些新方子。”提起蘇戚，江太醫面上不由浮起微笑，“蘇公子較常人強健，骨傷愈合得很快，肺部也無甚大礙……”

“蘇家有大夫，足以治療他的傷病。”薛景寒打斷江太醫的絮叨，“太仆不在，你擅自登門，并非明智之舉。”

太常屬下醫，專為朝廷百治病。若是到員邀請，輔以錢財，也可替家眷診治。但江壽資歷甚深，與太仆又無多往來，蘇宏州辦差未歸，他貿然造訪蘇府，顯然不太合理。

“如果有人留意此事，勢必會猜測蘇戚傷。這對他并無好。”薛景寒依舊看著書上文字，口吻淡漠得很，“卞文修疑心甚重，萬一他查你，查出卞棠死因事小，察覺落霞莊和你我關聯，可就麻煩了。”

江太醫聞言面慚之，著干枯的雙手，囁嚅道：“是江壽輕率。”

“卞文修尚不知道季阿暖與朝臣的關系。他對季姓格外謹慎，所以前段時間就在查季阿暖的來歷。上次有蘇戚做幌子，才使他暫時放下戒心。”薛景寒說，“但卞文修依舊在派人監視落霞莊。我們拿出季阿暖這個份，一是為了讓他分心，二是為了今后做事方便，除此之外，不應該生出任何多余枝節。”

江太醫只能唯唯應諾，不敢多置一詞。

薛景寒拿起架上小毫，蘸了朱砂在書上勾勾畫畫，眼皮不抬地吩咐道：“你下去吧。”

江太醫瞄了眼他手里的書，模糊看見“庖廚膳要”幾個字。

怎麼讀起菜譜來了？

江太醫沒敢深想，依言退出書房。薛景寒思索許久之后，圈起書中“黃豆清燉豬腳湯”幾個字，旁批：宜進補。

如果不看所書文字，都會以為丞相大人正在決定什麼朝政大事。

半敞的窗戶邊，暖風習習，卷來許多細碎花瓣。黑白爪的貓兒在窗下撲騰著去抓，偶爾里發出吚吚嗚嗚的聲。

夏日綿長。

蘇戚在府中休憩一晚，第二天便回到太學。可能礙于太仆的面子，學監沒有多說什麼，只呵斥今后不得違反學規。

蘇戚認錯態度良好，聽完訓誡，回屋取了書本去上課。途中遇到許多學生，有打招呼的，也有冷眼斜視的，氣氛算不上好。

“蘇戚，你又出去玩了？一走十多天，逍遙得很……”

有人話里藏針笑話，“太學出這麼大事，倒像與你無關。”

“先前還為何深救人呢，真正出了事，反而躲得比誰都快。殊不知何深是為了澄清你惹來的污名，才被卞棠抓捕構陷……”

“你們不是常在一起麼？”

“貴胄子弟，嘖嘖……”

蘇戚不惱，也不反擊，臉上仍然掛著客氣的笑，抱著書本向講堂走。

未至講堂門前，被幾個青衫學生擋住了。

抬頭一看，都是人。程易水，楊惠，以及顧榮。

程易水手里拿著一卷竹簡，敲打蘇戚肩膀，態度散漫地問：“你回來了？”

蘇戚挪半步，避開肩頸傷：“是，我回來了。”

“什麼寶貝地方，值得你跑出去這麼久？”程易水打量蘇戚，嗤笑道，“聽說何兄斬當天，你倒面了，可惜之后數日都不見蹤影。怎麼，被砍頭的景象嚇到啦？”

“蘇公子份尊貴，向來看不下去這種場面，有可原。”楊惠冷著臉，質問蘇戚，“可何兄家里只剩瞎眼的娘，無人能替他收殮。我們闖出去給何兄下葬的時候，你又在哪里？丞相府的人都愿意幫忙，埋葬何家兄妹，照料孤寡老母，你呢？”

楊惠語氣尖銳，引得過路學子紛紛側目。

“我啊，沒能回來。”蘇戚不辯解，順著楊惠的話說，“是我做得不對。日后墳前祭酒，當跪請何兄諒解。”

哪知程易水擲出竹簡，直接砸中蘇戚面部。

“不需你去礙何兄的眼！”他當即撕下半截袖口，扔到地上，話語堅決有力，“你我并非同路人，就在此割袍斷義，各行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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