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還姓容，孤一人, 從云端跌落深淵, 其中流離坎坷至今不愿回想。

聞人湙始終忘不掉長姐嚨的, 忘不掉母妃埋在水中的臉，還有那一地屬于他親人的殘肢斷臂。午夜時分，他夢見的是祖父被開膛破肚，仍在聲嘶力竭地沖他大喊。

他年僅九歲，尚且想不明白，為何突然間他的一切都被毀了。

這夢魘困了他十七年，教他日夜冷汗淋漓，不敢忘記被加諸在的種種屈辱。

為了雪恨, 他活得實在算不上好，為燕王做事的時候也落了一病。在瓏山寺遇到容鶯，是他心生厭煩，吩咐封慈去害滾落山坡，當時他心想死了最好，可夜里還是讓封善去將人帶了回來，至于是為什麼，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燕王那里出了事，他被人懷疑，被迫讓封慈去理，而封善也被許三疊借去了。好在瓏山寺蔽又安靜，當時并沒有多人知道他在此修養。只是天意弄人，恰巧那日他舊疾復發，來得比以往都要猛烈，嘔出的染紅了床褥，奄奄一息連話都說不出。

寺中的僧人未能及時發現他的異狀，加上下了雨的山路南行，他們便想著先煎藥，等天明再下山請醫師。

聞人湙并未強求，只能聽著窗外嘩嘩雨聲，陷一個又一個夢魘。這病支離，茍延殘的日子，時常讓他到了無生趣。父母手足皆在九泉之下，徒留他背負一仇茍活，在無邊地獄里爬上來。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如今也許是司來收人，要讓他死了好解。

連著高熱不退后，他昏睡了許久，恍惚間夢到了從前，好歹不再是一地腥的噩夢。只是一個分外平靜的午后，他隨母親去梁王府拜，看他二叔新添的兒。那孩子快滿一歲，仍要人扶著蹣跚學步，口齒不清地學人說話。

二叔后宅的人多到認不清，自然也不在意多出來的一個兒，連名字都忘記取了。

彼時他正因為在太學搗，被太傅罰了抄寫詩書，母妃一邊和人說話，一邊檢查他的功課。他興致缺缺，人卻突然說：“皇太孫年聰慧，日后是經世之才，不知可否為小取名，好讓也沾沾福氣，日后不要太愚笨。”

他正巧背到“鶯時正裴回”一句，便朗聲說：“正值春明之時，小妹生得靈喜人，便取這‘鶯’字……”

夢醒后，是黑沉沉的帳頂，既沒有母妃的談笑聲，也沒有什麼春明。

聞人湙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做這樣的夢，只是略帶慨，他還命不該絕。

一個昏昏睡的小僧彌在一旁守著他，聽到作立刻睜了眼，見他醒來不欣喜，忙端了水遞過來。“施主可算醒了，再不醒那位施主可要哭死了。”

他喝了水，干的嗓子緩和了些，聲音仍沙啞著。“幾時了？”

“方才過了子時。”

聞人湙點了點頭，聽到窗外雨聲沙沙，料想是雨勢小了。

小僧彌也起了，碎碎念道：“我還是去看看施主吧，可別也跟著病了，昨日一聲不吭下山，夜里天快黑了才回來，可將我們嚇得不輕。聽說是宮里來的貴人，要是出了事我們擔當不起的……”

“下山做什麼？”

僧彌一愣，反應過來后立刻道：“險些忘了說，施主這是怕你出事，特意下山尋大夫去了。”

聞人湙面上沒什麼表，依舊冷冷淡淡的。

僧彌也忍不住在心中腹誹郎心似鐵，當真是個缺心眼的，竟一也沒有。

他嘆了口氣，轉要出去，就聽后傳來窸窸窣窣地穿聲，再回頭的時候人已經披著外站起，面上仍有幾分病后的羸弱之。

最后是在正殿中找到了人。

已經過了子時，瓏山寺的僧人都睡了，剩下他守夜，順帶看著聞人湙。

正殿中燭火依舊亮著，映下一片昏黃的。檀香的味道混合著夜晚的涼風，莫名使人心中安寧。

就在高大的佛像下，有個纖弱的子正在團上虔誠跪著，冰冷的地磚上投著的影子，朦朧暈映在上，襯得清麗的面容越發和。

子上帶著未干的泥水，鬢發也有幾分散，也不知是上山時摔了多跤。此刻仍兀自跪在團上，低眉默念經文。

似乎是太過專注，毫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已經默默看了許久。

四靜謐，抬袖抹了抹眼淚，自言自語道：“你可一定保佑先生長命百歲……”

燭火被風吹的輕晃，聞人湙就那麼靜靜站著，忽然覺著心中也有什麼跟著了一下。

他垂下眼簾，漸漸聽不見那擾人的雨聲。

“果真愚笨。”

——

容鶯脖頸上的傷在慢慢好轉，纏傷口的白布便不再用了。

自從當日怒從膽邊生，和聞人湙爭執了一通后，他的確沒有在白日里來煩擾過。

卻也只是白日里……幾乎每夜，他都要雷打不地到擷芳齋，躺在側睡。

容鶯夜里容易做噩夢，睡眠很淺，稍有靜就會醒，知道聞人湙的確是歇息，并沒有做什麼出格的舉，敢怒不敢言，索就忍著了。

傷口結痂后開始發，丑陋的疤痕橫在白的上，讓人不到玉有瑕。容鶯十分不愿意照鏡子，看到那麼大一個疤，心中難免也會緒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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