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地下深坑永夜之城,沒有自然照,也沒有像是車站天空的人工星空。
除了城市的電力燈火,一切都是黑漆漆的。
三人整理好裝備,該出發了。
他們搭上了黑伏爾加,依然是那臺年代久遠卻潔如新的轎車。
在這片廣闊寂寥的地下城市外圍,道路兩側的荒野都藏進了黑暗里,那種黑仿佛會把人的目給吸進去。
雪明只覺得自己搭上了一艘狹窄仄的潛水艇,往窗外看去只有純粹的黑暗,仿佛來到了萬米之下的深海。
似乎是為了節省電力,數百米才會亮起一盞路燈,這些路燈好似安康魚的燈形餌,讓人不安。
在山跑死馬的那個距離上,極遠的城市建筑群落,又像是這種丑惡海怪組的巨大群落,鱗次櫛比的幽藍源錯落有序——荒野與城市的溫差極大,冷熱空氣的對沖渦流讓這些燈源頭也變得迷幻起來,像是跟著漆黑的海水一起緩緩蠕。
——那種覺又來了。
哪怕穿著靈,哪怕躲在這輛“潛水艇”里,江雪明也能覺到,類似于芳風聚落的砂石灘頭旁,在洋樓上直面那些遠古金蛋的莫名靈。
就像是他的能覺到,自己正朝著一個偉大又未知的存在靠近,正在不由自主地戰栗與恐慌,這并非是人的意志力能對抗的。
就像是在直面天災時,任何個都是如此渺小脆弱。
雪明要轉移一下注意力,將注意力從窗外的風景移開。
“娜娜長...”
娜娜認真開車,舉起拳頭:“潔西卡!”
江雪明掏出了筆記本:“潔西卡,我有幾個問題...”
娜娜米不等雪明說完,不了那種復雜的漢語結構,立刻作答。
“問問問!”
“你是怎麼來到這里的?潔西卡長。”
“不告訴你。”
“能給我看看你的雇員證件嗎?”
“不能,孩子,!”
“你對BOSS了解多?”
“小貓咪!干得好!”
“我們要去哪里?”
“B14生活區!B15水塔,水塔不想去也可以。”
“你在平時執勤時,經常去這些地方嗎?”
“宿舍在那里,我的宿舍。”
“你的宿舍也像辦公室一樣邋遢嗎?”
“辦公室要見客人,會面,一點點,一點點,Justsoso...”
步流星聽見雪明哥那頭傳來了凄厲的磨牙聲,嚇得他趕抱住了手杖,還以為是車子出故障了。
接著就是沉默——
——數十秒的沉默。
只剩下了引擎的轟鳴聲,這條路很平,連砂石和胎發出的路噪都聽不到。
江雪明恢復了正常,他接著問。
“娜娜長,在你平時執勤的時候...”
“潔西卡!”
“好,潔西卡長,你在執勤的時候,遇見最危險最急的況是什麼?”
“遇見怪人。”
“這些人是城市的居民嗎?”
“是的,本來是好好的,會變奇怪。”
“有多怪?”
“拿著刀,砍我,罵我,要我幫忙,寫作業,要我喂小狗,不許我走。”
“你會怎麼理他們?”
“Fire!噠噠噠噠噠噠!”
“呃...”阿星聽到那個“Fire”開火的發音,一時沒反應過來,在娜娜長口中,很像是“發呀!”——但是后邊一連串的噠噠噠噠是說明白了。
娜娜長在遭遇這些居民的無理要求時,會直接開火。
江雪明默默在筆記本上寫。
[遇見異常人類,可以直接開火。]
遂問:“長,你有殺人執照嗎?”
“不算殺人,不是人。”娜娜停了那麼一下,偏過頭往后座看了一眼,那種眼神像是驚慌失措,心里的小被人發現了,或是在掩蓋什麼,是心虛的表現。
江雪明立刻追問:“不是人那是什麼呢?”
“BOSS說,是[亡命徒]——殺不死的。”娜娜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戰戰兢兢,仿佛回想起執勤巡邏時,所遇見的怪人怪事。
江雪明在維克托老師那里聽過[亡命徒]這個詞,代指本應該死去很久很久的人,沒想到還活在人世間。
或許維克托老師反復提及的,半死不活生死界的東西,就與這些“生”有關。
“長,請告訴我。”江雪明繼續問:“你是怎麼對付這些亡命徒的?”
“殺不死,打稀碎。”
“他們都稀碎了,那怎麼能活呢?”
“第二天,活了。”
“打頭有用嗎?”
“頭也稀碎。”
“打呢?把這些東西的四肢截斷拿走,還能活嗎?”
“能活,有怪東西跑過來。必須...”
這麼通太費勁了——
——阿星眼看著明哥的怒氣值飛也似的上漲,連忙著一口流利的日語接了話。
“我來翻譯我來我來!”
江雪明和見了鬼似的,邊突然冒出這麼個純正的日本大佐,屬實有點整不明白。
步流星笑嘻嘻的說:“Japaness!我略懂一點!~”
江雪明:“不是,你會日語你不早說?”
步流星:“你也沒問過我呀...”
這下好辦多了。
江雪明從那種抓狂的心中解,心中想著,回了車站得找時間進修一下各國語言,不然這火車下一站要是給他們扔西伯利亞去,還得找幾條當地的雪橇犬當翻譯。
步流星轉述著雪明哥哥的問話。
“那種怪人,截斷四肢也能夠復原嗎?”
聽見故鄉的語言,朝香娜娜突然神起來,像是聽見了長輩或長的命令一樣。
“是的!四肢拿走之后依然活生生的,會有黑漆漆的不斷從里面噗呲噗呲的流出來。”
步流星接著問:“剛才你說,這些肢在離開主人之后,會有怪...你說的是怪,不是怪人對嗎?”
“是的!是怪!曾經我也想把怪人肢解,阻止他們復生,帶走的肢會被怪拿回去,怪是怪人的畜牲,忠心耿耿。”
“那些怪是什麼樣子的?”
“有貓狗,有鳥,還有倉鼠。它們互相配合,鉆門窗戶,和斷肢里應外合,防不勝防。”
“你可以把碎塊藏在保險箱里。”
“它們會一次次試碼,不知疲倦,直到試出來為止。”
“把碎塊燒掉呢?”
“灰燼跟著風,回去了。”
“用熔鑄的鐵塊封起來呢?”
“沒試過,它們也會試著尋找主人的骨,丟進煉鋼爐里吧?質是不滅的。”
;“這些怪也能再生嗎?”
“是的,打得破破爛爛,或者直接拆碎片,不過幾個小時的功夫就變回原樣了。”
談到此,娜娜長心有余悸地形容著。
“有一次,我去執勤巡邏,毫不知的況下,我的頭發夾帶了一手指,回到宿舍就睡下,醒來時發現整張床都是——有兩條狗在瘋狂的撓門,頭上的金剛鸚鵡把我那撮頭發給啃短,一只壞貓咪抱著手指頭就跑得不見蹤影。我非常害怕,就再也不敢與這些怪人怪作對,只是拿著槍恐嚇它們。”
江雪明已經寫了整整兩頁紙,依然在繼續提問。
“你剛才說,這些怪人會請求你幫忙寫作業?”
“怪人也有怪人自己的生活,他們好像沒意識到城市有什麼變化。”
“也就是說,可以通?”
“只要不讓他們發現與[死]有關的東西,不讓他們發現自己是[亡命徒],哪怕是聯想到也不行,死亡是他們意識中的語,就像是殺、墳墓、衰老這些與死有關的事都不能提——他們會立刻要求你留下來,和他們一樣,陪伴他們繼續生活,否則就攻擊你,試著殺死你。”
“你被殺死過嗎?你是死人嗎?娜娜...”雪明說出這句話時,步流星愣了那麼一下。
——明哥在懷疑這個武裝雇員嗎?
阿星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把這句話翻譯過去。
但是娜娜聽得懂,了極大的委屈似的,用日語罵著:“我是活生生的!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八嘎呀路!”
“對不起。”江雪明用日語回了這麼一句,他只會幾句,在鹵味店用來招待日本客人。
例如“你好”、“歡迎”和“不收日元”、“POS刷卡”等等,還有這句“對不起”,連“歡迎下次再來”都沒學會。
“道歉就有用嗎?!給我下跪認錯啊!”娜娜的反應非常激烈:“我好不容易才從這個地方活著出來!你怎麼可以說我死了?你這個混賬!”
步流星連忙跟著好言相勸。
等了好久好久,娜娜長才恢復平靜。
阿星很難想象,這麼一個小個子孩,心有那麼強烈的能量。
或許沒有這種昂揚的緒,沒有這種對生存的而迸發出來的怒火,恐怕雪明和阿星見到的就是另外一個武裝雇員了。
江雪明誠誠懇懇道歉,不依不饒發問:“對不起!實在是很對不起!潔西卡長,我還想知道,[亡命徒]的特征有傳染的可能嗎?像維塔烙印一樣,它是一種病嗎?”
“不,它像是一種祝福,又像是詛咒。”娜娜一腳腳點著剎車,減慢車速。
迎面來了一輛車,兩車相會時,互相閃了兩次遠燈,并且減速匯通過。等待車窗外的另一臺伏爾加跑遠了。
娜娜才把話說完。
“不會傳染,但是在這座城市住久了,三個月,或者半年,你們可能也會變[亡命徒]——雖然可能微乎其微,最好不要試著在這里久住,我一般都住在辦公室。”
“我明白了...”江雪明多往外看了一眼,方才會車時,從車窗左側行駛而過的伏爾加沒有關窗。
他分明看見,另一臺車上的武裝雇員作為司機,臉上滿是焦慮和冷汗,在更遠一點的副駕駛位置上,有一位乘客的染靈。
至于乘客去哪兒了。
江雪明沒有看清——
——或許是在后座上躺著,一時半會看不見,又或許是留在了這座死偶機關城里,永遠都看不見。
或許從車門上像是黏膩的暗紅油漆一樣的里,能得到答案。
那是黑紅兩鮮凝固不同分層的,呈放狀,是出量極大,噴極遠的形狀。
——那是一場惡戰。
娜娜似乎也看到了那臺車里的慘狀,擰著眉,扮作兇的樣子,像是要趕走心里的恐懼。
“啰啰嗦嗦的...問了那麼多,你在害怕嗎?”
“最后兩個問題——”
江雪明從兜里掏出傳喚鈴,用力搖晃,立刻傳出來清脆的鈴聲。
“——其中之一,我的侍者趕過來最需要十六個小時,現在就搖鈴,沒問題吧?”
“你不是已經搖了嗎?!還問我有沒有問題?”娜娜的表變得非常彩:“喂!我正保護著你們兩個呢!章程上寫,乘客到致命威脅時才能搖鈴,而且搖了鈴,我一大半的工資就沒了!讓你們陷致命威脅,是我的責任啊!”
“我確確實實到了致命威脅。”江雪明滿臉疑,心琢磨——這個傳喚鈴難道不是這麼用的嗎?
七哥再怎麼快,也是乘車過來的。
在這個偏僻的死偶機關城,進城之后有沒有網絡支持他們打電話求救都是個問題。
當初拿到這個傳喚鈴的時候,江雪明就是這麼想的,要是遇見了比較難搞的東西,他就立刻搖鈴。
真等到什麼怪東西撲到臉上了再搖人?那不是搖人過來收尸麼?
——難道是我想錯了?
雪明心里納悶,這個傳喚鈴,莫非是要乘客茍全命,找個地方躲起來,搖鈴等待救援的意思?
步流星有樣學樣,掏出傳喚鈴,準備讓娜娜長這個月的績效工資雪上加霜。
娜娜:“別!”
江雪明:“別。”
娜娜嚇得中文都冒出來了:“對對對!你管管他!”
“為啥?”步流星滿臉疑。
“三三零一士在保護我妹妹,在休假。”江雪明抓著重點說。
不管怎麼樣,傳喚七哥的鈴聲已經響了。那侍者必定要回應乘客的呼喚。
至十六個小時之后,七哥這位經驗富的小機靈鬼會跑過來幫忙。
“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潔西卡長。”
江雪明往前探著,來到娜娜米耳畔,輕聲念叨著。
“為什麼你會那麼在意...那麼那麼在意,潔西卡這個名字?”
“因為!我![Nostalgia·念舊]!”娜娜一腳油門猛踩下去。
突如其來的推背讓江雪明跌回了后排座位上。
伏爾加開進壩口大橋,兩側橋梁立柱是數十米高的懸崖,懸崖之下就是地下河流與河水循環系統。
進城市的瞬間,雪明覺整個天地都亮起來了。
街道上的行人,商販或小工,搬運貨的板車,正在更換廣告牌的臂四樁吊車還有塔車平臺的工人。
這一切,這一切,都像是活生生的。
直到江雪明仰起頭,看見那空的臺架,工人手中已經腐爛褐鐵條銹跡斑斑的牌子。
——好像除了這些人,所有的東西都已經死去很久很久。
這一幕非常非常詭異。
甚至有不孩子還會向這臺伏爾加笑著揮手,像是見到了遠游歸來的大哥大姐那樣,喊出陌生的語言作問候。
最終——
——三人在B14標號的建筑群下車,看見城市的亭臺野蠻生長的綠化帶,還有更遠方人造山丘上的水塔,那是這片生活區的最高點。
娜娜全副武裝,對兩位乘客指著其中一老舊的樓房。
“就是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