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452章 天意如刀

  現世天驕眾，或為家，或為國，或為名，或為道，各有所求。

  唯獨王長吉只做一件事——尋找白骨。

  從楓林城走出來，從現世走到幽冥，從幽冥尋到此隙，一路都在追尋白骨的痕跡。

  姜的天人法相在幽冥大世界降臨，殺幽夢真神，收山鬼叟，為白骨神宮之新主，證得【幽冥天】，幾乎是占據了昔日白骨的核心地盤。他在白骨王座上如神祇般端坐，也時時都會想——

  若我為白骨，我有何求？我將何往？

  天意不測，他心難知。

  要找到白骨降世的本尊，幾無可能！

  哪怕確認祂已經轉生現世。哪怕從白骨神宮裡得到的諸多報，能夠框定一個大概的時間段。那仍然是無盡之海，無底之淵。  請前往Ｓ𝓣o５５．Ｃ𝓸ｍ閱讀本書最新容

  現世茫茫，每一個瞬間都有海量人口出生和死亡。;

  降生的時間哪怕只有一息之差，也謬以萬里。

  雖已知白骨降生，但其人生於的哪時哪刻，又在何何地，究竟是男是，是賢是愚？

  其人之謀局，是計十年，百年，還是千年呢？

  一念之不同，就有無窮多變化。

  白骨可以是天之驕子，也可以泯然眾人，他可以書讀百家，以求萬載，也未嘗不能面朝黃土，先悟一人生。

  結白骨道胎已是超級的手筆，祂為自己重啟了無數種可能。

  姜常於幽冥世界觀現世，在白骨神宮眺時空，想著自己是否能在某一刻，和白骨的視線重迭，恰好看到白骨曾經注視的那個落點，從而與之相見。

  但現世如此廣袤，人似長河之沙不可數，亦如遙夜之星或明滅。

  終究是，尋不得。

  但在漫長的追索中，他們也發現一件事——

  白骨尊神幾乎捨棄了祂在幽冥的一切，尊名、白骨神宮、白骨眾……祂在幽冥世界裡漫長的積累，幾乎都留在幽冥。;

  唯獨一件，隨祂的消失而消失。

  那就是【黃泉】。

  幽冥世界盡死水，唯有九泉藏活意。

  此九泉者，曰：酆泉、衙泉、黃泉、寒泉、泉、幽泉、下泉、苦泉、溟泉。

  它們是此方大世界的至寶，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是幽冥的標誌。

  拋開它們對一方大世界的意義來說，其本也不輸於現世的天寶。如那仙宮、淨土一般，可稱類天之寶。

  諸強不免引弓張箭而逐之，如逐鹿在原野，獲獵各歸家。

  在漫長的時間裡，九泉頻易其主。那寶泉活水，不知沾染多神，有幾多懷恨！

  但也有幾口幽冥寶泉，始終未易其鼎，不容他者沾染，譬如黃泉，就始終由白骨尊神所執掌，從來是祂的臠。

  甚至說，【黃泉】是祂的道本！

  在白骨道的傳教過程里，信徒都要時時敬頌「黃泉」之名。;

  曾經為白骨道子的王長吉，和一度被誤認為白骨道子的姜，都不知聽過多回「忘川之底，黃泉之淵」。後來他們一明一暗，幾乎掃盡現世白骨信徒，使人間不聞此聲。

  但凡有一些信仰黃泉的小教小派，他們也都順手就剿了。

  卻又在多年之後，來尋這頌詞中的【黃泉】！

  王長吉尤其相信，【黃泉】消失，是被白骨尊神帶走。

  他從有意識起就被白骨所注視，他也注視白骨。他深知以白骨尊神俯瞰眾生的至高無上的姿態，求的是「盡善盡」，而不是「得過且過」——

  正因為如此，白骨尊神才會放棄幽冥世界的偽超，冒著隕落的風險進軍現世。也正是因為如此，祂不會放棄黃泉，畢竟那代表祂曾經所擁有的超越絕巔的力量。

  祂會冒險留下【黃泉】來，以期在邁出真正超的那一步時，證得更完滿更強大的自我！

  王長吉比姜先抵達白骨神宮，在細緻的檢索之後，只留下一封給同行者的信。;

  自此以後，不斷地往返於幽冥和現世之間。

  除了無盡的時空罅隙，這裡什麼都沒有。極偶然發的時空災害，都能算得上風景。

  所見者，茫茫也。所歷者，空空。

  唯一的線索是他對白骨尊神的悉，唯一的支持是天人法相在坐鎮並掌控白骨神宮的過程里，不斷富也不斷向他傳遞的認知。

  完全是大海撈針，世外苦旅。

  他就每天每夜地行走在兩世之間的無盡時空里，沒有生活，沒有經歷，不吃不喝也不言語，就這樣翻檢過一個又一個一無所有的時空罅隙……

  最終找到了黃泉。

  無盡日與夜，說來只是一句。

  但所求也只是為此。

  找到黃泉不等於找到白骨，貿然黃泉，更是打草驚蛇。他就這樣垂竿在岸邊，等待白骨尊神的降世，泛起黃泉漣漪的那一天。

  在這一天終於來到的時候，姜也如信而來，以劫無空境，靜藏在此。;

  他們都藏斂意，默默等待，等這一滴不知從何而歸的黃泉水，予白骨降世以相應的反饋。

  一旦那反饋的聯繫發生，他們就頃刻順著這聯繫殺現世，尋其蹤而定其跡，殺其而滅其魂，永湮其道！

  ……

  人……是什麼？

  天意……怎麼描繪？

  嘩嘩嘩地翻書聲。

  溫汀蘭快步走在書樓里，走來走去，不停地翻書。發如草，雙眼通紅。

  向來注重儀表，連簪花都要每瓣都完整且好的，這時凌得不樣子。

  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那是一種從心底迸發出來的，強烈的求知的。

  人類終其一生，都是好奇的俘虜。所有的跋涉，都是為了滿足心中的疑問。

  這樣的溫婉子，大家閨秀，也不能免俗。

  先賢為求一字之理，臥冰十載而知寒。;

  把自己關在溫家引以為豪的書樓里，窮搜典藏！

  這座書樓，是溫家幾代人的積累，很多市面上見不到的古籍，都在這裡存有，所謂「詩書傳家，治經治學」。

  平日裡溫汀蘭也總來看書，但總是輕拿輕放，不捨得留一頁褶皺。

  但是為什麼？

  嘩嘩嘩……

  集的書頁翻出了幻影，無數的文字在眼前飛舞。

  答案到底是什麼呢？

  嘩嘩嘩……

  腦海里糟糟的，仿佛千軍萬馬在混戰！

  譬如鴻蒙未開，一切都攪一團。

  「小姐……」侍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意地提醒：「叔爺舅爺他們都已經到了。」

  「別吵……」溫汀蘭呢喃。

  頭也不抬地翻著書。

  《人文典》，《十經注》，《古義今尋》……一部部經典，闡述著著作者對世界真相的認知。;

  到底是為什麼？

  為何現世的主宰，現世人族之道胎，會被現世所惡？

  「今日是晏家下聘的日子……」侍聲在門外：「小姐，您得出來梳洗——」

  「不要吵，不要吵……」溫汀蘭尖聲呵斥起來：「不要吵！！！」

  樓里樓外，都安靜了。

  只有翻書聲，繼續嘩嘩地響。

  ……

  臨淄城太高大。

  已經離它很遠了，還被它的影所覆蓋。

  人的影子，馬的影子，城的影子。

  或許走一輩子，也走不出心中的臨淄。

  鄭商鳴騎著高頭大馬，另一隻手也拽著韁繩，牽著載鮑小伯爺的那一匹。

  太往另一個方向落，高大城牆的影，則被無限地拉長，始終籠罩在兩人上。

  他們往前走，臨淄城的影在後面追。;

  鄭商鳴回過頭去，看那高牆長影，仿佛一片濃烈的夜。

  「我小時候，總自己跟自己玩兒。」

  他在緩緩移的馬背上，回想起自己的年。

  「我父親一直在巡檢府工作，那會職還很低，但已經很忙碌。我母親在院做研究，嗯，一些比較基礎的法研究，但格外繁瑣。他們都忙的。」

  「有一年我過生日，那會我還不太聽話，總希能得到一點關注。我特意找了個地方藏起來，讓所有人都找不到我。我想看我父母著急的樣子。」

  鄭商鳴眨了眨眼睛：「但是他們都沒發現我不見了。」

  「我父親以為我母親帶著我，我母親以為我在父親那裡。又或許他們都不記得，那天是我的生日。」

  「後來我啊，實在是得不行了。自己從那個小巷子裡走出來，一個人往家裡走。那一晚好黑啊，特別特別黑。我還記得有一隻麻雀站在屋檐上，一直看著我走，我想它是不是也找不到它的家。」;

  鄭商鳴咧著笑：「我小時候就是那種公子哥兒們常說的『崽工狗』。」

  他對鮑玄鏡解釋：「他們這些生下來就可以當襲爵的人，把那種勤勤懇懇往前爬，一輩子看得到頭的小小吏，稱為『工狗』，『工狗』的孩子，就是『崽工狗』。後來我也為公子哥兒啦，我告訴自己，我要獨立鬥，我跟那些只會靠家世的人不一樣，我一定要證明我自己——」

  「後來，我證明了自己果然不行。」

  他嘿嘿地笑出聲音來：「在我父親的幫助下，我為了北衙都尉。」

  鮑玄鏡安穩地坐在馬背上，聽這位北衙都尉，講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真的很莫名其妙，誰在乎你的人生？

  鄭商鳴卻看到了這孩子的認真，在這份沉默里，到自己被傾聽。

  他舒緩了語氣：「我想跟你說什麼呢？玄鏡。」

  「我並不是想教你一點什麼。要教你的人有很多，能教你的人也有很多，有時候你學不過來。」;

  「只是我到你不太快樂。」

  「我跟你分我的心。我的人生。」

  「就這麼簡單。」他說。

  鮑玄鏡愣了一下。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

  「我到你不快樂。」

  他的確很厭煩那些跟他講大道理的人。

  一個個加起來都沒有活夠他的零頭，連天人之隔都不過去，更別說絕巔，永恆，卻總是要來告訴他，他應該走什麼樣的路。

  但除了這些，還有什麼可流的呢？

  每一個人都是完全不同的個，對於事有著囿於自本質的差異認知。大家唯一的相同點，無非都在路上行。

  天生於世，都是修行者。

  從生到死，即是修行的過程。

  前段時間他讀書的時候，讀到一句話，是岳孝緒說的，他深以為然——;

  「我見世人皆道友。」

  後面還有一句——

  「或道敵。」

  世間之人，不就分為這兩種麼？

  「助我道者」，「我必殺之而後能前行者」。

  寬敞平整的道上，兩馬並行。

  馬背上坐著的兩個，有那麼一瞬間，也很像是同行人。

  鮑玄鏡低頭看著自己的心，察覺到那裡有一團翳。

  在鮑維宏與獨孤小對視的那一眼裡，他仿佛也與姜對視了。

  一如當年莊承乾以之填劫，而將其填了這現世道胎唯一的。

  在降世八年半之後，他終於到天道深深的惡意。

  所有的意外他都覺得還好，唯獨是與姜的意外撞……

  就差直接把劍架在他脖子上了！

  過去幾年的順風順水，步步為營，仿佛是一場虛假的夢境。;

  「天命厚我」，不曾有過。

  過往八年半不曾相擾的沉寂，仿佛都是為了積攢此刻的力量。

  天道的惡意一旦展現，就要將他斬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