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沒在外面吃晚飯，眼看著離晚飯時辰差不多，就辭了桃濃，往長安侯府回去。

還沒進翠微居，李苒就覺得好象哪兒不對。

翠微居那兩扇院門一向是敞開到最大，可現在，兩扇院門卻掩起了一扇。

在踏上臺階時，掩起的那扇門拉開，一個婆子從拉開的院門里顯出來，垂手侍立。

李苒多看了婆子兩眼，好象沒見過這個婆子，難道院子里有其它人，來客人了？

李苒多看的那兩眼，并沒有影響的腳步，毫沒有停頓，穿過游廊，走到垂花門下。

進了垂花門，從那間上房里，出來了一個小丫頭，垂手垂頭侍立在上房門口，在離上房門口兩三步時，打起了簾子。

李苒站在上房門口，轉看了圈小小的院子。

目所及，都和午后走時一模一樣。

李苒看了眼已經走向后院的周娥，站到上房門口，先往屋里看了眼，屋里空空的，沒有客人。

李苒進了屋，小丫頭跟在后面，也進了屋，垂手侍立在門口。

除了打簾子的小丫頭，屋里還侍立著一個有些眼生的十七八歲的丫頭，李苒回頭看了眼打簾子的小丫頭，也有點兒眼生。

當然，這個院子里，除了秋月和其它兩三個不知道什麼的小丫頭，其它的，要是還有大丫頭小丫頭的，那就都是眼生的。

可這眼生的，怎麼到眼前來了？

大些的丫頭低眉垂眼的上前，在有幾分怔忡的李苒之前，拉開上那件斗蓬的系帶，替拿下了斗蓬。

李苒看著大丫頭捧著斗蓬退出去，站在屋子中間，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已經非常悉的這三間上房。

件還是那些件。

暖炕旁邊高幾上那盆已經花葉低垂的水仙不見了，換了盆累累落落的吊蘭。

另一面，那只大花瓶里，梅花落盡后，只余了枯枝的梅枝也不見了，換了只古樸的白玉香爐，這會兒，香爐正往外散逸著裊裊、似有似無的青煙。

李苒走近，抬手扇過幾縷聞了聞，聞不出這是什麼香，有花果的香味兒，很清新很好聞。

東窗下的長書桌上，那盆半殘的水仙也不見了，放了塊布滿青苔的樸拙石頭，石頭窩里，一叢金錢菖翠綠可喜。

李苒看了片刻，抬手掐了半片菖細葉，在指尖碎，聞了聞，幽幽的清香。

發生什麼事了？

李苒坐到炕上，捧走斗蓬的大丫頭已經進來了，后面跟著的兩個小丫頭，一個端著沐盆，一個捧著摳壺帕子。

李苒挨個打量了一遍三人，坐到炕上，大丫頭曲了曲膝，上前替李苒攏起袖子。

李苒從跪在面前，高舉起沐盆的小丫頭，看到要接著替洗手的大丫頭，擺了擺手指，手進盆，自己洗手。

不習慣被人家這樣細致的侍候。

這是出了什麼事兒？因為病的那一場麼？

李苒慢慢洗著手，心不在焉的想著。

……………………

周娥進了后院，站住，看向隔壁那間屋，原本空關著的那間屋，這會兒屋門半開，明顯已經住上了人。

周娥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看看，后院角門推開，一個五十來歲，面相和著都極其平常的老婦人走進來。

周娥眉梢高挑，片刻，幾步迎上前，長揖到底，“是您來了。”

“周將軍好，我過來住一陣子。”老婦人一笑起來，慈眉善目，沖周娥曲膝福了半禮。

“姑娘的飯菜送過來了，我先過去侍候，一會兒得了空，咱們再說話。”

老婦人客氣的待了兩句，就往前面過去了。

一直跟在老婦人后面的秋月猶豫了下，沒跟老婦人往前，瞄著老婦人進了月門，一把揪住周娥，急急問道：“周姑姑你認識？我怎麼沒見過？你們剛走，就來了，是二帶來的，二說姓付，又摞了句，讓我以后聽付嬤嬤的，就走了！

我去找老夫人，老夫人就說了句，二不是待過你了？

您說說這話，這……”這什麼話這句，秋月沒敢說全，可不敢這麼說老夫人。

“周姑姑，您說……”

“二既然待了，老夫人也待了，你就照二和老夫人的待。

這不是正好麼，來了個當家作主的，你不是一直盼著有個人替你撐在前頭？現在好了，你以后不用再發愁難為了。”

周娥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愉快，一邊說著，一邊拍開秋月。

“到吃飯的時辰了，不知道今天有什麼好吃的，有點兒了。”

周娥說著，背著手，出了角門，腳步輕快的往廚房吃飯去了。

……………………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苒的錯覺，今天這頓晚飯，雖然還是和往常差不多的菜式，可香味，特別是味道，和往常比，卻有著一子大路貨和品貨的明顯差別。

同樣是一份熗炒白菜，從前就是炒了，白菜淹在菜水里，今天這份，明顯的火候正正好，碟子里一兒菜沒有，菜爽脆細，還多了一子似有似無的人醋香。

李苒垂著眼簾，慢慢吃著品著這頓品菜飯。

吃了飯，頭一回坐在炕上，被大丫頭小丫頭捧著水捧著茶的漱了口，再接過杯茶，李苒再次看向垂手站在門，一直微笑著的老婦人。

;迎著李苒的目，老婦人微笑曲膝，“稟告姑娘，小婦人姓付，領了吩咐，過來侍候姑娘。”

“多謝。”李苒端直上，鄭重的欠了欠。

眼睛所及的變化，應該都是源于這位付嬤嬤了，不知道領的這個吩咐，是誰的吩咐。

李苒眼簾低垂，抿著茶，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問出口。

看這些變化，吩咐的，肯定不是那位老夫人以及夫人。

是長安侯嗎？大概率不是……嗯，先看看吧。

問清楚和不問清楚，對來說，有什麼分別呢？不管是誰吩咐過來的，都沒有說不的自由。

沒有太多的好奇心。

付嬤嬤看著李苒抿著茶，垂眼看起了書，悄悄退出來，往旁邊茶水房查看。

周娥慢慢悠悠吃好飯，喝了幾杯茶，要了兩瓶好酒拎上，回到翠微居，進自己屋前，先頭往付嬤嬤屋里看了看。

付嬤嬤從前面回去的時候，周娥已經慢慢喝完了半瓶酒，聽到腳步聲，急忙頭往外看，見是付嬤嬤，忙進屋拎起酒，拿了兩只杯子，跟著付嬤嬤進了隔壁。

“沒想到是你來了。”周娥不用付嬤嬤客氣，在炕前的椅子上坐下，放好杯子，正要倒酒，付嬤嬤擺手道：“我當值的時候不喝酒，你自己喝。”

“那我自己喝，你是個講究人兒。”周娥一句話不多客氣，給自己倒了酒，一邊抿著，一邊看著付嬤嬤問道：“一直在邊上侍候著？怎麼樣？”

付嬤嬤角往下，搖了搖頭。

“這位姑娘，其實一點兒也不難侍候，隨和得很。”周娥忙放下杯子解釋道。

“這就是你不懂了。”付嬤嬤洗了手，沏了杯淡茶，坐到炕上，“要真是個挑剔無比左不是右不是難侍候的，那倒好侍候了，最怕的，就是這種，萬事都不計較。”

“也是，侍候人這事，我真不懂。”周娥一個不懂，認得干脆無比，是真不懂，也不想懂。“秋月那丫頭呢？留著？我看這院里多了好幾個生面孔。”

“那是個傻丫頭。

我問姑娘這病是怎麼起怎麼好的，說到姑娘燒的兩眼凹陷，眼淚就下來了，有這份眼淚，就是個能留下的。

再說，是這府上老夫人指過來的，我一到，就把退出去，這不好。

我又挑了幾個人，還不夠，明天還得再挑些。

這院子里，連上秋月，統共就四個丫頭，還有就是隨院子的兩個婆子，兩個使小丫頭，這怎麼能顧得過來？排當值都排不齊全，唉。”

付嬤嬤喝著茶，溫聲細語，說到最后，嘆了口氣。

“這位姑娘，什麼都能自己做，跟我們這些當兵的一個樣兒，真是。還有，耐極好，我還真沒見過比更能耐得住子的。”周娥喝著酒，慨道。

“看出來了，唉，這一條，比萬事不計較還要難上幾分，又是個極說話的，看起來心機也深，喜怒不在外。唉，就沏茶這一件，我看哪，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得清的脾胃。”

付嬤嬤連嘆了幾口氣，看起來頗為發愁。

周娥看著付嬤嬤，片刻，咯的笑出了聲，“難得看你因為侍候人愁這樣。我跟你說，這個茶，是真不計較。”

周娥欠往前，認真鄭重。

“我跟在邊這些天，真是什麼茶都能喝，白水也一樣，還從不計較冷熱，熱了就吹一吹，冷了就冷了喝，真跟我們當兵的一樣，能喝就行了，哪有什麼講究？

我看喝不喝那些茶，不是因為茶，只看不。

還有，很節制，再也是慢慢喝，這你知道，象我們一場仗打下來，活著回來了，最忌諱狂喝狂吃。

不管多，只要喝得差不多了，就不再喝了，難得的很。”

“可不能這麼想。”付嬤嬤仔細聽著周娥的話，眉頭蹙的更了，再次嘆起了氣，“因為不計較，這侍候的人就不用用心了？要是這樣，這侍候人，不就了撥一撥一，不撥就不了？這還侍候人？”

“這話也是。”周娥擰起眉，仔細想了想，同的看著付嬤嬤，“要是這麼說，您這差使，可真夠難的，不是一般的難。”

周娥再想了想，替付嬤嬤嘆起氣來。

……………………

李苒躺在床上，凝神聽著外間的靜。

臨睡前，那位付嬤嬤說：小云手腳輕，今天夜里先讓在外間當值一夜，這屋里要是不派人當值，人就都在后院和前院，離得太遠，姑娘夜里要是有點什麼事兒，只怕一時半會不到人，要是那樣，就是大事了。

沒反對。

外間的小云確實手腳很輕，幾乎聽不到的靜。

李苒將手墊在頭下，看著窗外微微有些晃的燈籠的紅。

這位付嬤嬤的來歷，不愿意深想，也不用深想。

來，是因為病的那一場，冒這病太尋常了，可這是從前那個科技發達的時候，現在，這會兒，在這里，冒，好象是傷寒的？好象不算小病。

周娥替請的是太醫，是這里規格最高的醫生了吧，相當于院士？

頭兩三天，那位須發皆白的老太醫，一天來三趟。

他們怕死了。

要是這會兒就病死了，他們不要竹籃打水一場空，只怕還要擔上不知道多種猜測，比如說是被他們害死的。

所以，就來了位付嬤嬤，把照顧的、養的更好一些，以及，這間屋里，就是睡覺，也得有人看著。

這樣也好。

李苒出手，挪了挪躺好，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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