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曲江池，蘇陌憶接過侍衛手中的韁繩，翻而上，一騎絕塵。

葉青跟在後，遠遠地道：“大人別急，屬下已經派了衙役先去。只是……”

“只是什麼？！”蘇陌憶問，頭也沒回。

“只是金吾衛右翊中郎將夏桓帶人圍了清雅居，以捉拿賊為名要將林錄事帶走，我怕他們穩不住局面。”

“什麼？！”蘇陌憶猛地一驚，驟然勒韁繩。馬蹄揚起，泥雪飛濺。

“可是皇上下令的？”他問。

“不是皇上，”葉青道：“若真是皇上下令，他們大可亮出聖旨，我們也萬萬不敢阻攔。”

“有人擅軍？”蘇陌憶難以置信。

葉青思忖道：“也不算擅，金吾衛本就有京城巡防的職責。要在城搜捕賊，也不是不可。”

蘇陌憶聞言冷靜下來。

對方既然先派刺客，再派金吾衛，顯然是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如此，就算是他趕去了，憑借著大理寺的力量，要與負責京城安防的金吾衛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

故而為今之計只有……

“葉青！”蘇陌憶摘下腰間的魚符扔給葉青，聲音沉冷道：“你帶這個進宮，找皇上求一道聖旨。”

“聖、聖旨？”葉青愣住了，怔怔地看向他。

蘇陌憶眸冷冽，“就說現有欽犯一名，涉及當年安公主和蕭良娣之案，求皇上降旨將此案與大理寺查辦。”

“大、大人！”葉青被蘇陌憶的話嚇得不清。

如此一來，不就等於公開了林晚卿其罪當誅的份了麼？

然而蘇陌憶卻顧不上跟他解釋，揚鞭一甩，馬腹一夾道：“跟皇上說，我明日一早自會進宮向他稟明況。”

言畢絕塵而去。

另一邊的盛京城裡，幸得大理寺衙役及時趕到，刺客已經逃的逃，死的死，唯有零星幾人還在纏鬥。

眼看清雅居局勢到控制，林晚卿抱著小白，跟了梁未平和萊落正打算逃走。卻聽周遭忽然響起雜的腳步，紛至遝來，由遠及近，像一場將要席卷天地的暴雨。

抬頭，過夜裡的迷霧去，只見星星火，向著他們圍來，如一條火龍，在夜中延展開。

一息之間，在場之人，包括大理寺衙役已經被團團圍住。

眾人驚愕，不由得停下腳步。然而趕來的金吾衛卻沒有要與他們對峙的意思，圍上來之後便紛紛出佩刀，齊齊朝著刺客和林晚卿三人砍去！

好在萊落反應極快，在兩片寒芒接近林晚卿的瞬間，便閃擋在了前面。

一聲刺耳的金屬掛之後，金吾衛手中的佩刀斷兩截，一左一右地回了兩人前。

打鬥既已見，場面即刻混起來。眼前掠過刀劍影，耳邊盡是鏗鏘劍鳴。

負責巡防的金吾衛看似要捉拿刺客，然而刀劍錚鳴之間，卻步步朝著林晚卿去。

萊落見事不好，縱一躍來到林晚卿前，擋住周遭越來越多的長矛。

“快逃！”

回對著大喊，然而尾音方落，便是一聲劍鋒的悶響。

林晚卿愣住了。

怔忡地抬頭，看見萊落被人用長矛貫穿左臂。鮮噴湧，隻一瞬間便了的袖。

然而萊落只是短暫地蹙眉，而後舉起手中長劍。手起劍落，長矛被斬斷。大喝一聲，徒手拔出了手臂上的矛頭。

圍殺卻沒有因此停止。

金吾衛看準這個時機，朝著林晚卿紛紛舉劍，再次從四面圍了上來！

“鏗——”

冷相擊，掛出長長的火星。

鼻息間是濃烈的焦灼之味，仿佛空氣都被點燃。

事發生得太快，林晚卿甚至來不及閉上眼睛。

冷風刺骨，吹得人襟獵獵作響。頭頂倏然響起一道駿馬嘶鳴，如驚雷乍起！

火烈烈之中，抬頭，看見一道巨大的黑影。它的兩隻前蹄高舉，與的頭頂相距不到三寸的距離，之後應聲而轉，“啪嗒”落地。

地上的泥被踏碎，沾上的臉頰。

不待林晚卿反應，隻覺腰上一輕，隨即落一個悉的懷抱——松木香夾雜著淡淡的青荇。

已經很久沒有聞過他的味道了。

林晚卿怔了怔，抬頭，看見一段弧度凜冽的下頜線。而後他緩了緩，也低頭朝看來。

兩人的目於夜火之中無聲地匯。

他依舊是深眸冷冽，像積了千年的冰。可看向的時候，眼裡到底還是多了幾分。

林晚卿鼻頭一酸，慌地移開了眼。

蘇陌憶什麼也沒說，有力的手臂將圈在懷裡，一手持韁，一手持劍，凌厲的目帶著殺氣，緩緩地掃過在場眾人。

所有人似乎都被這突然進來的“不速之客”驚住，打鬥也停了下來。

片刻之後，另一人騎著高頭大馬，從火龍之後緩步行來，霧之中仿若地獄修羅。

他靜靜地看了蘇陌憶須臾，挑一笑，翻下馬。

林晚卿認出來，此人正是負責盛京城防衛巡邏的金吾衛右翊中郎將，夏桓。

旁邊的侍衛持著火把，引他來到蘇陌憶面前站定。

萊落捂著已然鮮淋漓的左臂，向前一步，還要去護林晚卿。

夏桓被震得往後退了兩步。

他很快將目落到蘇陌憶上，似笑非笑地對著他一揖，道：“見過蘇大人。”

蘇陌憶面無表地俯視，無聲之中帶著駭人的威。

夏桓兀自起了，看著蘇陌憶問到，“蘇大人這是在做什麼？”

蘇陌憶冷冷瞥他，反問到，“本倒要問問夏將軍想做什麼？”

夏桓冷笑，看著林晚卿目鷙，“夏某方才接到報，說已經死了十三年的蕭氏孤出現在盛京城，現今自然是奉命行事。”

“奉命？”蘇陌憶冷聲質問，“奉誰的命？”

夏桓倒是不慌不忙，冷眼道：“維護京城治安本就乃金吾衛職責，如今城中出現逆賊，夏某食君之祿，自然是奉君之命。”

蘇陌憶將林晚卿摟了些，不為所，隻問，“夏將軍可知謀逆大案，向來歸於大理寺的職責范圍。將軍就算抓了人，上報朝廷之後，依舊是大理寺的事。既然如此，此番就不勞將軍費心了。”

言畢策馬揚鞭，作勢要走。

然而他剛一邁步，去路就被幾個手持長矛的金吾衛擋住了。

“可誰不知道這反賊曾是大理寺的錄事，夏某只怕蘇大人一念之差，卻要背上假公濟私的惡名。”

後傳來夏桓的聲音，他冷哼一聲，將話挑明。

蘇陌憶心中一凜。

果然如他所料，對方是做好暗殺不就明搶的準備。因為只要人到了他們手裡，必定是活不過今晚的。

之後他們便能以嫌犯拒捕，刀劍無眼為由，將一切搪塞過去。

反正蕭家一案已結，如今前朝局勢正是微妙，皇上本不會有心思去顧及一個早該死在十三年前的人。

故而此刻就算是他搬出大理寺，搬出世子的份，想來對方也是不會輕易放手的。

思及此，蘇陌憶眸一沉，於高馬之上冷聲道：“若本就是不肯放人呢？”

“那便要問問我金吾衛的刀同不同意了。”

氣氛再次變得劍拔弩張，冬夜寒風凜冽，像一把把刮過的尖刀，讓人心底微。

“抱我，”一片混之中，蘇陌憶俯，在林晚卿耳邊低聲道。

林晚卿一愣，卻也照做，抱住他腰的同時，將臉到他的口。

“咚咚、咚咚、咚咚……”

耳邊是他有力的心跳，此刻聽來，卻莫名想哭。

十七年，這個人披荊斬棘而來，把自己的心跳毫無保留地給聽。

“大理寺——聽令！”蘇陌憶的聲音如寒風獵獵。

夏桓見狀亦是咬牙關，舉手對著後的金吾衛道：“金吾衛──”

夜靜如深潭，空氣仿佛凝結屢屢線，風一吹便會驟然斷裂！

“聖旨到——”

極遠的地方傳來一陣呼喊，伴隨陣陣馬蹄，像是從夢境裡來，朦朧而又不真實。

夏桓眉心一擰，尋聲朝遠看去。

濃重的夜霧之中，葉青手持黃卷，馳馬奔來。馬蹄重重地踏在地上，仿若一場輕微的地震。

待到走近了，葉青勒馬急停，將手中聖旨一舉，對著在場眾人道：“皇上有旨——”

所有人都卸下兵，俯跪地。

“蕭氏孤一案涉及皇室宗親，乃重案要案，故今與大理寺主理，由刑部協理，其他人等不得乾預……”

聽著葉青手中的聖旨，夏桓手中力。

若只是大理寺出面，事鬧得再大，雙方也頂多是職務，各自有理。

他憑借著手中兵力，倒是能與蘇陌憶一拚。

可如今聖旨已下，他若是再與蘇陌憶拚，那便不只是職務衝突如此簡單，而變了抗旨不遵的大罪。

盡管此行前，陳衍一再代他無論如何都要手刃蕭氏，萬不可失敗。但如今看來，怕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眾人接旨謝恩，唯有夏桓久跪不，依然將手中的劍橫在蘇陌憶的去路之前。

蘇陌憶冷眼看他，帶著林晚卿翻上馬，將手上的馬鞭一揚道：“讓開！”

在場金吾衛被懾住，但沒有聽到夏桓的命令也不敢妄，隻紛紛看向他。

夏桓面沉，良久，長長地歎出一口氣，終是將手一抬。

原本被刀劍和火圍堵的暗巷亮出了一條闊道。

蘇陌憶沒有耽擱，簡單代葉青帶走現場刺客的之後，便帶著林晚卿一行人回了世子府。

和萊落都不同程度地了傷，好在府上早已備好看病的大夫和藥材。

蘇陌憶將林晚卿抱到寢屋，庭院寂寂，黑夜深深，兩人走得一路無言。

他還是憋著一氣，不肯搭理林晚卿，只在確定的傷無礙之後，眸幽深地看了一眼。

林晚卿亦是低著頭不看他。

蘇陌憶頓覺心中憋悶。

他可是很忙的，刺客和萊落的份都沒有查明，他哪有時間跟個人計較誰先跟誰說話這種無聊的事。

然而想是這麼想，方才面對刀劍都面不改的蘇大人，此刻卻黑著張臉走了。

——————

蘇大人表面：我可是很忙的！誰在乎這些破事！

蘇大人心：這個人怎麼回事？！我救了的命不以相許就算了，謝謝都不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