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繡需要極大的耐心， 而這恰恰是林淡最缺乏的。每靜坐幾刻鐘， 繡出一個圖案，就會變得十分焦躁， 且無論如何都無法繼續。但林家已經敗落，除了學習繡技， 重振家業， 已沒有別的選擇，故此，得找到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法來抑制心底的焦躁，磨平自己鋒銳的棱角。

家裡的木墩和木樁以眼可見的速度在減，燒火煮飯的時候四姨娘怨怪小廝太勤快，把柴劈得太碎，讓很難掌控火候。小廝心裡發苦， 上卻不敢說， 看過小姐劈柴的狠勁兒，他都有些怕了。

林淡每天練一會兒刺繡，劈一會兒柴，腰不酸了， 不痛了，拿針更有勁兒了。慢慢的， 覺到自己骨子裡的在減，許多更爲韌、更爲恬淡的東西涌了上來。

原以爲暴是自己的本， 但如此來看卻又不是。與其說那是一種本， 不如說是某種特殊經歷造的後癥， 稍微磨一磨便磨平了。嚴格來說的更像水，可隨勢而變，可潤無聲，亦可洶涌澎湃。

這天，足足坐了兩個時辰才出柴刀，準備調節一下緒，卻見丫鬟翠蘭表古怪地走進來。

“發生什麼事了？”林淡把木樁擺正，隨口問了一句。

翠蘭四下看了看，低音量：“杜家兄妹搬來一個多月了，卻從來不與咱家打道，今天不知怎麼了，竟然派人送來一車禮。”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之前的一個多月他們要整理新家，自然沒有心思結友鄰。”林淡一刀把木樁劈左右均勻的兩瓣，又擺放整齊，劈四瓣，隨後是六瓣，八瓣……

自從小廝被兩位姨娘罵過後，就不胡宣泄了，而是把木樁劈條狀，如此纔好抱去廚房差。

翠蘭湊近些許，回道：“姑娘您是有所不知，晚了一個多月才送禮的確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家竟然送來一車鋸好的木頭！幾尺長的木頭既不能當木料，又不好打造傢俱，除了當柴燒，一點用都沒有，您說他家是什麼意思？總不會窮得連禮都買不起吧？夫人這會兒正在生悶氣呢，覺得他家欺負人。”

林淡卻咧了咧，語氣有些高興：“送的木頭樁子？甚好！”這玩意兒毫也不嫌多，送多砍多，正好省了買乾柴的錢。

翠蘭：“……”

就不該跟姑娘討論這事兒！

二人正同鴨講，殊不知一堵牆後，杜如鬆正斜倚在樹幹上，傾聽們談話，角噙著一抹興味的淺笑。

“哥，哥，我聽說你今天給隔壁送了一車木頭？我可告訴你啊，咱們如今已不是安定侯府的公子、千金了，不能這麼作弄人！”一名穿百蝶的匆匆跑進院子，嗓門有些大。

杜如鬆角的淺笑立刻斂去，再仔細一聽，隔壁已經沒聲音了。

“哥，你到底想幹嘛？人家又沒惹我們，我們也別惹人家啊！”還在咋呼，吵得杜如鬆臉黑如墨。他正待訓斥妹妹，噼裡啪啦的砍柴聲便再次響起，竟毫不被他們的談話所擾。

杜如鬆一個沒崩住，掩著低笑起來。

杜如煙卻彷彿抓到了什麼罪證，指著牆那頭說道：“你聽見沒有？哪裡有人砍柴會放到花園裡來砍的，定然是你把人家惹惱了，人家故意砍柴抗議呢！”兩家原是一家，後來房主把房子一分爲二賣掉了，中間的大花園被一堵牆隔了兩個小花園，佈局都是對稱的。

杜如煙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起襬爬上樹梢，想看看對面的人到底被哥氣啥樣了，卻沒料砍柴的會是一個小姑娘，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睛，圓圓的小鼻頭，模樣十分緻可。

杜如煙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布娃娃一般的小姑娘，招手道：“小妹妹，是不是我家給你送了一車木頭，你在生氣？”

林淡拿起一個新的木樁，一刀劈兩半，搖頭道：“沒，我在練習刺繡。”

杜如煙哂笑道：“可你明明在砍木頭啊！”

杜如鬆也躍上樹梢，笑盈盈地看著小姑娘，見輕而易舉便把一個木樁劈大小均勻的木條，眸不微微一暗。外行看門道，行看熱鬧，他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小姑娘可不是隨意劈柴宣泄，而是有章法的。似這等刀功，沒有十幾年的苦修絕無法達。

他心裡剛升起警惕，卻又忽然想到，這家人的底細的確不乾淨，林大福和張惠當年都是馬賊，砍人的功夫一個比一個厲害，把自家小姑娘教這樣真是一點兒也不奇怪。

憶起小姑娘的世，再看看可頂的模樣，又聯想到彪悍的子，不知怎的，杜如鬆竟有些想笑。

林淡看也不看他，只盯著杜如煙瞧。常聽翠蘭說隔壁的小姐多麼多麼漂亮，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比起杜如鬆如琢如磨、線條深邃的五，杜如煙更顯和緻一些，穿著一件繡滿蝴蝶的紗爬上樹梢，竟似下凡的仙子，著一極爲人的靈。

林淡對很有耐心，指了指自己後的繡架，解釋道：“我坐久了心裡不得勁，總想砍東西。待我砍了這些木頭才能繼續回去刺繡。”

“原來如此。”杜如煙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又道：“你能把你繡的花兒給我看看嗎？”

“給你。”林淡放下柴刀，拿起繡繃子。

杜如煙期待的表微微僵，誇讚道：“傳神的，繡得很好。”看不出來這是什麼東西，所以不敢多說。

“謝謝。日後你若有所需，可以來找我買繡品，早晚有一天我會比孟思繡得還好。”林淡正兒八經地說道。

“會的，我若是有需要，一定會來找你。”杜如煙笑得都筋了，卻不忍心說出實話。憑小姑娘的繡技，莫說早晚有一天，怕是一輩子都追不上孟思。人家三歲就開始學刺繡，小姑娘今年多歲？看這樣子應該有十四了吧？到底有些晚了。

卻沒料向來毒的杜如鬆竟頷首道：“我相信再給你一段時間，你一定能超過孟思。若是家裡缺了木頭，你儘可以來找我。”話落又是一聲輕笑，俊的五在春日中煥發出灼灼的彩。

翠蘭看得眼都直了，再長大一點怕是會有口水流下來。林淡卻不爲所，點頭道：“謝謝，待我繡出品就免費送你們一幅。”言辭間十分自信。

“姑娘客氣了。”杜如鬆忍俊不，見妹妹還想與人搭話，便著的後頸跳下樹。搬來一個多月，他早已清小姑娘的作息規律，砍完兩木樁，這會兒又該練習刺繡了，可不能耽誤人家的時間。

“哥，你方纔真會說話。若是在家的時候你也這樣，父親絕不會奪了你的世子之位。”杜如煙上上下下打量自家兄長，笑容十分曖昧。又是送可心的禮，又是說心的話，兄長這是紅鸞心了吧？

“我並未說假話，”杜如鬆篤定道，“早晚有一天小姑娘能事，你且看著吧。”繡花也能繡出一殺敵的狠勁兒，且著自己日日枯坐，時時苦練，憑這等毅力，小姑娘什麼事辦不？

杜如煙搖頭晃腦地哼了哼，全然不把兄長的話當回事兒。

另一頭，林淡卻已經全心全意沉浸在刺繡裡，一針針一線線，繡得平平整整、細細。又過三月，刺繡的幾種基本針法都已經練掌握，量裁也學得很是不錯，還給張惠和兩位姨娘各做了一件子，穿上十分合。

這日，兩位姨娘終於改變教程，言道：“刺繡的七種基本針法你都已經學會，更高深的針法我們自己也不會，沒法教你。”

林淡搖頭道：“無礙，最初發明刺繡的人也是什麼都不會，全靠自己一點一點索。每一種針法的問世，都是繡娘日日夜夜琢磨出來的，們能做到，我同樣能做到。”

兩位姨娘欣道：“淡兒能這樣想自是最好不過。家裡存著一些技藝卓絕的繡品，都是你爹從全國各地找來的，待會兒我們拿過來讓你看一看，說不定會對你有啓發。從今日起，我們要教你繪畫。一個繡娘技藝再湛，沒有漂亮的圖樣，照樣什麼都繡不出來。你若是能把繪畫學好，於刺繡之道便可事半功倍。聽說孟思就很擅長繪畫，刺繡的時候甚至無需在繡布上描圖，拿起針線信手便繡，品頗靈氣。的很多繡品足以與當世頂級畫師比肩，吳畫聖一幅畫能賣出千兩銀子，一幅繡品亦能賣出同等價格，世人都說的繡品毫不遜於絕世畫作，可見學好繪畫，對刺繡而言是多麼關鍵。”

林淡點頭稱是，毫不敢懈怠。

兩位姨娘又拿出幾縷線，言道：“在學習繪畫之前，我們先教你辨別彩。若說構圖是繡作的基礎，那麼彩就是繡作的神魂，唯有把二者完結合，才能繡出傳世之作。你看，我手裡的線有四種，分別是濃綠、深綠、中綠、淡綠……”

林淡看了看繡線，搖頭道：“姨娘，你說錯了，這裡分明有六種。”

兩位姨娘看看線，又看看認真的臉龐，頓時有些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