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盞小兔燈。

黃白的小兔紙燈，上面墜了幾條琉璃墜子，燈火和墜子一起搖晃，映照出的碎落在子紅的襬上，尾掃在大雪中，像是墜落雪間的梅。

拿著紙燈竹子桿的手凍得微微有些紅，指尖，往上看，那個一紅的人上穿著白狐皮大氅，笑眼彎彎地低頭看著手裡的那盞小燈。

一旁的兩個小丫鬟張地左看右看，又忍不住勸道：“小姐待久了凍手，小心著涼了。咱們玩一會兒便回去吧。”

白荷抬頭，眼裡有些失落地看著小梨：“我爹說上元節外面人雜，不許我出來，今日這燈只能提前看了，不然到時候便沒機會了……”

兩個小丫鬟手裡也一人拿了盞紙燈，一個是一尾紙紮的胖金魚，一個是隻小狗兒，都扎得活靈活現，三個孩兒一邊踩著雪一邊在巷子裡走。整個巷子寂靜無人，只有幾盞紅燈籠在路邊勉強照亮，風雪中略顯孤寂。

可白荷眼睛亮亮的，燭火映在瞳仁裡，側著頭問：“小梨，這燈節是不是就像如今這樣的？”

小梨搖頭：“不僅如此呢，還能在街上吃各樣的好吃的，湯圓兒，火勺，糖葫蘆，雲吞……”

“還有表演！雜耍，蹴鞠戲，說話本子的……尋常百姓家也賽燈謎，就擺在大街上，到時候人人都能猜，猜對了便有獎，跟咱們府裡一樣，比府裡還熱鬧。”

白荷一邊聽一邊笑，提著燈，好像已經走在那樣的街上，看著東風夜放花千樹，吹落星如雨。鼻息間已經聞到了那焚香和煙火味兒，耳邊便是蕭聲婉轉，燈火流若片片金鱗。

風雪一吹，一陣暗香從角落裡傳來，小杏鼻子靈，率先反應過來：“呀，這麼大的雪，哪兒來的梅花香？”

白荷也從想象中回過神來，鼻尖果然飄過一陣梅花的冷香，順著那花香浮的冷風慢慢轉了過去，忽然瞧見巷子盡頭的路邊，一叢高大而茂盛的梅花橫斜逸出，從牆邊探出幾簇冷豔的紅梅。而一側，一匹通漆黑的高頭大馬不知什麼時候早已停在了梅花邊。

馬上是個青年，一武將服制，外面罩著大氅，姿拔，此刻正側頭看向自己的方向。巷口太黑，看不清他面孔，只能看到一點燈火在他腰間佩劍映出鋥亮的反。

白荷微微愣了一下，提著燈站在那裡。

燈火闌珊，韓擎看清了那燈下人的面孔，認出了那條紅，也看到了他從未想過能綻放在那樣一張清冷的臉上的笑容。

小梨和小杏連忙有些警惕地擋在白荷前，遠遠地盯著他，生怕他是什麼歹人。

可馬上年只在那裡停了片刻，便轉過頭，駕馬離去了。

兩個小丫鬟鬆了一口氣，擔心道：“小姐，我們還是快回去吧，這麼晚了，別上什麼歹人。”

白荷心裡想著那個背影，小聲道：“他好像是個武，並非什麼壞人。”

小梨開口：“小姐，聽說武將最是兇悍無呢，你瞧那些將軍大人年年都不在京中，將軍夫人們各個的常年孤寂，好不容易將軍打仗回來了，總是要帶幾個外室回來。上個月李將軍府不就有個外室被正室夫人打出來了……”

小杏道：“我們大小姐將來是要嫁方家的，等方大爺繼承了爵位，我們大小姐就是爵爺夫人……方爺對大小姐一片真心，定然不會做這樣的事……”

白荷聽著這兩個小丫頭爭論，自己卻沉默下來，不過兩人早就習慣了。大小姐寡言，但是脾氣好，們多說話，聽，總是笑盈盈地聽著。

兩個小丫頭說夠了，燈籠裡的蠟燭也快燃得差不多，這一夜便是提前陪小姐過了元夕。

白荷從來沒有真正去外面過過元夕，十五歲那年元夕，昭瑜原本要帶翻牆出宮出去玩，結果半路上被侍衛瞧見，為了掩護昭瑜逃跑，自己便留了下來。昭瑜回來以後興地跟講了外面如何有趣，也只是靜靜地聽著。

像一尊金貴而麗的雕像，被供奉在白家，被送去宮裡給貴人們欣賞。的和心都帶著鎖鏈，出不去。

***

日子便如流水般難得平靜地過去了兩個月，白荷養的那隻元寶的小狗長得飛快，不過兩月已經不再是連床也爬不上去的小短，如今已經能夠敏捷地上躥下跳。

此狗在某個清晨裡不知怎麼拱開了門，直接竄上了白荷的床，一爪子準踹在了還在睡覺的韓擎的小腹上。被韓擎打著赤膊直接揪著後頸拎了出去，從此脖子上就多了一枚項圈，拴在後院的木樁上。

只有在韓擎出院門的時候才會被鬆開，因著這月韓擎需要回一趟燕雲州，此狗得以滿府門到竄，步伐矯捷得要命，發力也隨著重增長越來越強，然而這樣的發力已經到了普通人不能承的地步。如今撲到白荷懷裡撒，都會把白荷撞一個踉蹌，稍微不穩便會摔在地上。

眾人都說這狗太野，怕傷了夫人，總是不敢放它出來與白荷親近。白荷卻毫不在意，被它了一口手也不嫌髒，笑得眉眼彎彎。

自己太安靜了，太拘束了，便不由自主地喜歡那種鮮活野的小生命，看著它乾淨的小眼睛明亮地盯著自己，衝自己搖著尾，毫無顧慮地撲過來，便覺得開心極了。

只是有那麼一些瞬間，有一些有點大逆不道的聯想，這種聯想在韓擎十一月回了一趟燕州大營又回來時變得越發不可控制。

大雪落滿京城的第一天，離京快一月有餘的韓擎終於趕了回來，遠遠在門口便看見了白荷，穿著他從燕雲提前人送回來的純白貂裘，亭亭玉立地站在房簷之下，他翻下馬，不過三五步間便將人連同風雪一起重重攬進懷裡。

白荷被這久違的，熾烈的擁抱撞得一愣，腦子裡瞬間想起前幾日元寶撲進自己懷裡搖尾的模樣。

韓擎低頭看，眸子在雪裡明亮似火焰，毫不避諱地在一眾下人面前抬手將橫抱起來，一腳邁進了院子裡。

他這一次回去，一是因為燕州有一位老將忽然去世了，此人在韓擎早年時對韓擎多有教導，算是半個師傅。二是因為他離營許久，燕州所有的軍事工作都落到了三皇子蕭容煦的頭上，已經把這個小王爺搞得焦頭爛額，心俱疲。多次寫信大罵韓擎娶了媳婦兒忘了爹，他再不回去，他就要見不到他的三哥了。

三皇子母親不過是一個份低微的嬪，生了他以後便早早離去。是以這個小皇子得不到什麼支援，更別說繼承皇位，年在宮中更是常冷眼。是以他十七歲便請命離京，遠赴邊關，只在逢年關時回京。

而韓擎是在他來到北疆以後第二年才到的。

兩年前綏靖河一役，大夏被北戎埋伏，一夜之間被屠殺了上千將士，是韓擎在死人堆裡拉了一夜將只剩一口氣的蕭容煦，揹著他走了幾百裡將他扛了回去。

從此以後，韓擎就算跟他說話再怎麼沒大沒小，蕭容煦都咬咬牙忍了，頂多趁著沒人的時候給他一腳。

而那一極其罕見的，渾上下沒有一點雜的白貂裘，便是蕭容煦送他的新婚賀禮。

白荷被抱得有些臉紅，心中卻微微有些抑不住的開心，從前韓擎在邊，不僅不想他，還有些厭煩他，如今分離一月，再見他劍眉星目的樣子，倒真有幾分怦然心。

而韓擎，這一個月簡直快要殺了他，他在軍營裡最後悔的事，就是沒把白荷一起帶過去。白日裡忙便算了，一到夜裡便想得翻來覆去睡不著。

有一天干脆不睡了，跑去蕭容煦門口直接敲門，將他也鬧起來。

睡得好好的三殿下以為外敵夜襲，匆忙起來穿上子，一開門卻瞧見一個臉站在自己面前。

“怎麼了？探子有急報？京城有急訊？我爹終於沒了？”蕭容煦質問三連。

韓擎搖搖頭，抿了抿，一時間十分難以開口。

“到底怎麼了？”把蕭容煦急得不行：“你爹死了還是我爹死了，你倒是說句話啊。”

“都沒死，”韓擎道：“想我媳婦兒，想得睡不著。”

三秒後，韓擎被一腳踹出門，破舊風的老木門在他面前咣噹一聲重新關上了。

韓擎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鍥而不捨地繼續敲起來：“三哥，三哥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