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響起,程靈轉過了彎道。
地上坐著的年輕人忽然就抬起了頭,一雙目流睛轉玉,在這一刻恰恰與程靈目對上。
“不是我你救我的。”他說,聲音中含著冷嘲,“後悔了你可以將我送回雲安縣,不但此時危機可解,說不定還能收到大批獎賞呢。”
程靈默然了片刻,心中組織措辭,氣氛一時便顯得有點古怪。
程二妮咬著站在一邊,雙手不自然地在前絞了一下,神倔強中著約的忐忑。
就在這尷尬的氣氛似乎要難以化解時,小蕓娘忽然輕呼出聲:“下雨了!”
是真的下雨了,先是有冰涼的雨點稀疏地落在眾人上,接著雨點越來越集,劈裡啪啦地就直往下打,豆大的一顆,簡直能砸得人生疼。
夏季驟雨,來得就是這樣突然。
程靈連忙下馬,一個箭步衝到地上的年輕人邊,將他上七八糟的一堆雜拂開,又用蓑將他裹。
穆三娘急道:“靈哥兒,我們去哪裡避雨”
程靈道:“除了糧食藥和飲水,還有木炭和陶罐,其它東西都不要管了,糧食放馬背上用油布蓋好,我們牽馬,往前走!你們也都穿上蓑。”
這道路旁邊倒是有一片小樹林,但下雨天往樹林子裡跑,大概率就是在賭命,現在只能往前走。
說完,程靈抱起地上的年輕人——咦,不對,怎麽抱不
程靈垂目一看,目就落到了旁邊斜倒的破車架上,卻見那車架邊緣正牢牢抓著一隻手,這手蒼白修長,手背青筋微微凸起,顯示著手的主人此刻有多麽用力。
程靈目又一轉,就對上了蓑下一雙黑梭梭的眼睛,白的眼仁,冷玉般的睛珠,倒映著這一場急雨,不知怎麽,不顯得冷漠,竟仿佛顯出了十二萬分的委屈。
程靈頓了頓,心中也有些慚愧了,低聲道:“對不起,是我之前沒有與家人解釋清楚,他們誤會你了,我向你道歉。”
說完,又試圖將地上的人扶起來。
這一次很輕松就功了,年輕人自己也使了些力氣,程靈將他的一條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著他往其中一匹馬走去。
這人量極高,比起程靈來竟還要高出一個頭,好在他自己也能使些力,這樣走起來倒也不算太難。
雨下得急,有些遮擋了視線,程靈就沒有注意到,邊人那一雙眼睛忽然往下瞥了瞥的頭頂,頃刻後,眼睛的主人笑了。
他看到了什麽
呵,不可說,不可說。
程靈將人扶到馬邊,就要推他上馬。
年輕人忽道:“雲安縣令已經暗中投向了臨海王,郡守王邕的立場也難說得很。你如果是想去赤霞城,我勸你不要去。”
程靈一驚,側目看過去。
邊人道:“整個齊國,從子上就是爛的,沒有一可以安立命的地方,除非你也不做人。”
話音落下,年輕人自己翻上馬。
他作倒是利索,但這樣逞強顯然扯到了傷口,年輕人就又輕哼一聲,然後接著說道:“所以……你後悔了嗎”
他在馬背上,高高的,居高臨下看程靈。
程靈抬眼看他,狂暴的雨水淋下來,將上澆得幾乎了,在雨中微微笑了。
“生而為人,自當有所為有所不為。”程靈說,“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我何嘗不能做到” 年輕人便看著,這個時候穆三娘拿著一件蓑匆匆走過來,一把披到程靈上,又心疼又埋怨道:“顧著我們披蓑,你自己倒是不穿。你當自己是鐵打的子骨嗎”
說完,又仰頭看向馬背上的年輕人,忽而鄭重地叉手行了一禮道:“靈哥兒對我說過,是你救過的命。你是靈哥兒的恩人,便也是我們全家的恩人。”
說著,穆三娘看了一眼在那邊悶頭收拾東西的程二妮,道:“眼下雨急,等走過這一段,我再我那二兒過來好生向恩人賠罪!”
卻聽馬背上的人說:“知道雨急,還不快走”
話音落,他雙輕扣馬腹,就催著馬兒向前開始邁步了。
程靈連忙跟上,牽住他的馬韁道:“你不能跑馬,跑馬顛簸會扯壞傷口。”
披著蓑,牽著馬韁,首先向前走去。一邊又回頭說:“東西收拾得差不多我們就快走,其它的不要撿了,淋雨太過,當心人和牲口都生病。”
這個時候,程二妮剛將蕓娘和洪小郎抱到其中一匹馬上,連忙就咬著跟了上來。
眾人作都很快, 不敢耽誤地隨著程靈疾行。
雨越下越大了,前路到底是個什麽況其實誰也不清楚,但他們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後退。
風雨中,不知道是誰先打了個噴嚏,接著,程大妮忽然一。
好在施宏在旁邊扶了一把,程大妮沒有摔倒,只是心有余悸地道了聲謝。
程靈也覺到很難,的素質雖然比起原先有了極大的增強,二氣流轉著,也在不停滋養魄,但的背上其實也有傷,這傷也還沒完全好呢。
先前還能憑借意志強行忍耐,可現在淋了雨,又被蓑悶著,這傷口就開始作怪了。
痛還是其次,主要是,刺刺的,這要是能忍,那簡直不是人——程靈覺得自己不能忍,但實際上又忍住了。
忍得很辛苦,忍得一邊走路,一邊又總是不由自主地微微聳左肩。
在做人與不做人之間,程靈反覆橫條,痛苦徘徊。
也不知走了多久,痛苦了多久,仿佛許久,又仿佛只是經歷了片刻,馬上的年輕人忽然說:“我的名字,蕭蠻。蕭疏之蕭,蠻荒之蠻。”
程靈側頭看他,見他低垂著頭,蓑下,面容可見蒼白,脊背卻得筆直。
雖然蕭蠻這個名字……有點怪
程靈怔了下,回道:“我名程靈,山水又一程的程,靈丹妙藥的靈。”
靈丹妙藥
蕭蠻就也怔了下,然後笑了起來。
前方,道路的一邊忽見一片簷角,程二妮歡呼:“有地方避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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