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四十九年，春。

    太子病逝，舉國哀悼。

    百姓談起這位太子爺，都知道他除去有個嫡長子份的之外，空有其名。

    母親楊皇後被隆慶帝廢掉，死於冷宮。

    外公楊家也跟著衰落，多年不見起。

    隆慶帝又是個生多疑的格，抓著權力不放。

    二十年的太子，是沒有執掌過朝政，著實憋屈。

    本來世人都在揣測，太子是裝病的。

    誰想真得病死了。

    他一死，朝野上下本就暗流湧，這一下越發張。

    白天都有大批兵卒在城中巡邏，弄得人心惶惶，像是暴風雨來臨的寧靜。

    儲君之位虛懸，據鎮司的消息，皇帝了喪子的打擊，已油盡燈枯，立儲事宜一下子蓋過收複南方失地，為話題的中心。

    最熱門的人選當然是二皇子。

    年輕時隻喜歡遊山玩水，被攆到封地後卻展現出驚世才華，知人善用，把封地治理得路不拾。

    三皇子也不可小覷。

    回京城這一年四拜訪軍中將領，聯絡武道高手，相傳他府中至有兩千門客。

    但最令人忌憚得是，他外公乃是當朝首輔！

    他天然擁有文臣集團的擁護，若再把武將們拉攏過去，豈不是要翻天？

    京城的局勢張，多是因他而起。

    至於最後的四皇子，眾人下意識無視。

    不管外界什麽樣子，天牢依舊。

    蔣天河也終於等來調令，出任刑部侍郎。

    這調令能下來，說明隆慶帝對閣和六部的控製，依舊穩如泰山。

    皇子爭儲，閣老鬥法，他都完全不急，還有心思考慮變革之事。

    把廨房借給蔣天河，洗熱水澡，修理長發，整束一番，換上袍。

    等人出來時，已變氣宇軒昂，一臉威嚴正氣的侍郎大人。

    張武暗讚一聲好麵相。

    這廝能走到今天沒被人搞死，這張臉說出了三分力。

    為師者都喜歡相貌堂堂的弟子，同僚也喜歡和看著順眼的人相，即便是上了朝，皇帝看下麵的大臣，也是看俊朗的多，看醜的，以免影響心。

    但就相貌和儀表而言，張武若是換上飛魚服，蔣天河和他還是有差距的。

    依著牢中慣例，犯人出牢，也是要給送行飯的。

    犯更是要擺滿一桌，主要為了化解恩怨，拉攏關係。

    蔣天河也沒有急於離開。

    他家在南方，被押至京城，無分文，也無落腳之地，隻能等親朋故舊來接。

    張武主敬酒道：

    “蔣大人，在牢裏我屢次刁難你……”

    “此事無需再提。”

    蔣天河搖著頭說道：

    “你與馬六的關係，我心裏清楚，我也知道整肅吏治，堅持變法，是一條不歸路，我把馬六拉上這條船，若你全無表示，也不針對我，那我反而會覺得你無無義。”

    “……”

    人果然是賤的，的不親，打著才。

    張武舉杯敬道：

    “大人心寬廣，在下佩服。”

    “你睚眥必報，做人有自己的原則和標準，我也很佩服。”

    蔣天河舉杯示意。

    張武滿臉尷尬，忍著反諷的，與對方同飲而盡。

    差點把人家整死，讓人家上占占便宜也是應該的。

    喝過幾杯酒，關係親近了一些，張武打探道：

    “不知大人這次出去有什麽打算？”

    蔣天河毫不猶豫答道：

    “自然是先整肅刑部。”

    “……”

    張武臉一綠。

    你不如直接說準備整我就得了。

    當下著頭皮問道：

    “天牢也整嗎？”

    “自然要整。”

    蔣天河出一笑意說道：

    “雖然你還算有底線，不會把沒錢的囚犯死，但你們打錢還是太狠，如何解決你們待犯人的問題，將是我整肅的重點。”

    “那你準備從哪下手？”

    張武心驚膽戰。

    蔣天河雙眼微瞇道：

    “當然從你們待遇上下手，把你們的年俸——”

    “提高到每年十八兩銀子。”

    “？？？”

    張武呆滯，險些以為自己耳朵不錯。

    蔣天河笑著補充道：

    “還會加一條，膽敢克扣天牢用度者，罪三族……有了這些保障，爾等可以養家糊口，我相信人心都是向善的，吃得飽，喝得足，即使還是會打錢，也會手輕些，點冤案，也能讓你們沾些罪孽。”

    “大人心懷慈悲，如此高義，張武服了。”

    張武起作揖，躬長拜。

    蔣天河點頭道：

    “馬六說你心眼不壞，隻是長年待在牢裏，取了小利，忘了大義，希你快點當膩這獄卒，早日追隨於我，為國效力。”

    “……我看你是在做夢。”

    張武心裏暗暗腹誹著，上卻答應道：

    “我暫時覺得天牢好，等哪天不當獄卒了，一定投靠大人你。”

    有了這個承諾，將來都是一家人，蔣天河的麵立時慈祥起來。

    他能走到今天，自然明白，手握大權者，邊不能全是清廉吏，也不能全是慷慨義士。

    得有馬六這種小心謹慎到骨子裏的人護你，有瑕疵必報的人在你遇事後為你出頭，有無法無天之徒為你大殺四方。

    三教九流皆有，運用得當，你才會無往不利。

    “我走後，牢中同僚還要你多照顧。”

    “大人放心，你走後他們會比現在幸福得多，你在他們玩不開。”

    張武咧笑了起來。

    蔣天河心裏一，卻是沒有抨擊監製度。

    幾千年發展出來的東西，自有其道理。

    誠如張武所說，你是當的，天然便是剝削階級，人生來也有三六九等，這是無爭的事實，你沒法改變，那便隻能接。

    這一回坐牢，蔣天河從張武上學到一點。

    人可以向往明，但也要適當的接納黑暗。

    不多時，一輛豪華馬車停在天牢門口，走進來個四品。

    “天河兄，恭喜恭喜。”

    蔣天河與對方簡單寒暄幾句，拿著自己的包袱，轉與張武抱拳告別。

    而張武也誠摯作揖道：

    “大人，祝你一路順風。”

    出了這個門，蔣天河便會徹底踏上不歸路。

    對於他這樣的仁人誌士，為了保命，張武會遠離他，但心多該有些敬意。

    畢竟——

    世上若無這等人，哪來先烈護山河？

    若都像自己一樣，隻想著明哲保，這世道——永無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