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帔還好繡,幾個繡娘連夜也能完工,難就難在冠,如今太后主意一拿,皇后心頭寬松,
“那媳婦就不叨攪您,您且歇著,媳婦去尚宮局督工。”
待影消失在簾后,瞿太后幽幽失笑,“慕首輔明日大婚,今夜整個京城皆是忙碌不堪,誰還有功夫睡覺呢。”
瞿太后所料沒錯,西市東市各商鋪燈火煌煌,小廝們忙著往馬車里堆資,掌柜的手執貨單一樣一樣核對,見哪個手腳慢了,或拿錯什,掌柜的便吹鼻子瞪眼一陣喝罵。
明明了夜,竟是比白日還要喧嘩,幾輛馬車急急奔馳,不小心在門口撞了一路,待要爭先出過龍檻,細問皆是往慕府和崔府去的,不由哭笑不得。
漕運碼頭的船只穿梭不歇,燈塔高聳,探照黑夜深,只見幾艘運海貨生鮮的大船徐徐駛來,一穿著短褐的老漢,眺到悉的標識,不由奔至顯眼,沖甲板上的船夫揮旗大喊,
“快些,快些,都給我利索點,慕首輔明日大婚,咱們連夜就得將螃蟹水蝦烏墨魚等送去府上,你們若是耽擱了吉時,小心腦袋!”
通往永興坊慕家的大道,炮竹聲聲,車馬不絕,為此國公府并慕府大小數門齊開,前門后巷皆是被燈籠照得亮,穿著深褐服飾的管事,引頸張,紛紛對接各自所領之事,雖是人頭攢攢,擁不堪,卻也井然有序。
慕家大夫人沈氏并二夫人蘇氏坐鎮風水堂,腳邊擺著一盆銀屑炭,一雕玉琢的蹲在那里,用鉗子撥火,炭火燒的正旺,映得滿面通紅。
二位夫人膝蓋上均擱著暖爐,卻是沒工夫暖手,每置完一樁事便提筆勾掉,堂婆子穿梭不歇。沈氏管務,蘇氏理外務。婚事雖在隔壁國公府舉行,可慕府這邊也有宴席,上下俱是張燈結彩,不許疏。
崔沁“一切從簡”四字,到了慕家這里,便比過年還要熱鬧,蘇氏將最后一疊請帖遞出,不由松了一口氣,
“三弟也真是的,原先不在意,多瞧幾眼的功夫都沒,如今放在心尖上,只恨不得將捧在掌心寵,可人好生羨慕呀。”
沈氏筆耕不輟,抬眸瞥了一眼,失笑道,“今時不同以往,三弟妹這一回過門可不比上一回,可是三弟費勁千辛萬苦求回來的,倘若一不合意,若是要甩臉,我們這些嫂嫂都得著,你且要收斂子,你兩個兒子前程,并我們軒兒瑾兒,悉數得靠三弟提攜,你再不許糊涂了。”
不等說完,蘇氏已然不快,雪帕都被揮薄扇,尖著嗓子道,“哎呀呀,我曉得啦,定是好生捧著哄著,絕無二話。”
沈氏嗔笑不語。
經歷這麼一遭,蘇氏與沈氏也算是徹底歇了心思,只求與三房多親近親近,今后靠著崔沁與慕月笙提攜子嗣。
崔沁如今可是嘉寧縣主呢,被賜冠霞帔,這份榮常人塵莫及。
別以為只有慕府和崔府忙碌,便是城中各宦府邸聞訊,連夜備禮,夫人們將往年給慕府的禮單拿出來參詳,卻被老爺們搖頭拒絕,
“你也不看看國公爺這次是什麼排場?陛下親封的縣主,宮里頭如今連夜在趕制冠霞帔,你還循著舊禮自是不,加一倍,次的不能要....哦,等等,且去隔壁李侍郎家打聽打聽,斷不能落人下乘。”
也不只誰一家聰明,畢竟這回規格不一般,大家心里都沒底兒,于是乎,管家們相繼串門走戶,職差不多的,相互通個氣,誰也不想跌面子。
闔家主母主君皆為此忙碌,姑娘們都急匆匆將箱底的首飾裳給拿出來,一一試穿,好為明日赴宴做準備。
還真就應了瞿太后那話,沒一家閑得住。
比起外頭紛紛擾擾,容山堂次間倒是靜謐如斯。
慕月笙跪在朝華郡主跟前,親自等寫下請婚書。
明日他去迎親,得手捧請婚書遞于崔棣,崔棣寫下一個“允”字,他方能將崔沁迎出門。
燈芒下,他廓深邃而冷雋,帶著幾分鄭重,靜候老夫人下筆。
須臾,老夫人將請婚書一筆一劃寫就,遞給他,聲吩咐,
“笙兒,這家里的事你不要擔心,葛俊和藍青皆是能干,你兄長嫂子也在持,不會出差子,宋婆子派人遞了話來,說是沁兒害喜嚴重,堪堪兩日便瘦了不,你將盡早迎門是對的。”
“嫁如何了?可有備妥。”
慕月笙一襲青袍,姿筆直,“兒子在金陵,便著繡娘繡好了嫁,皆安置在崔府,您且放心。”
老夫人神怔怔他,久久不語,案上的瑩玉宮燈將臉上的細紋照得清晰,到底是上了年紀,經歷過風霜,風采已不及當年,吁著氣,嘆道,
“你到底不一樣了,萬事都不用我費心,葛俊回稟我,說嫁妝也是你備好的,你早這般好,何至于吃這麼多苦,一個人孤零在外,盡冷眼。”
慕月笙閉了閉眼,悔恨織在心頭,朝老夫人磕頭不起,
“皆是兒子的錯,今后斷是不會了。”
老夫人揚了揚眸,將眼底綴著的一抹淚珠吞下,朝他連連擺手,
“迎親的喜服皆是按照你尺寸做好,你不必擔心,且去沁兒那頭陪著,明日天亮前回來便可。”
慕月笙再磕了一個頭,恭敬退了出去。
夜被燈芒退,稀稀薄薄懸在上空。
他站在流溢彩的長廊下,各宮燈蒙上紅紗,被寒風吹得搖晃,斑駁的影在他清雋的面容織,仿若千變萬化的畫,滿眼的喜悅耀人,竟是比那燈火還要明亮。
府忙忙碌碌,外街川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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