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平老祖失魂落魄,行至汨羅江邊,憔悴,形容枯槁,目亦是茫然。
他時而江水,時而遠山,時而向自己映在將江中的倒影。
目所及之,一切事皆被染上了無盡哀思。
原本萬里無云的晴空,霎時間變得沉昏暗,下起了綿綿雨。
原本晴翠如黛的遠山,忽然就失去了所有,變了灰。
原本岸芷汀蘭的汨羅江,忽然失去了所有生氣。江水化作激流,怒濤拍岸,如屈平老祖此刻的心一般,無法平靜。
“哎!好端端的,怎得突然下雨了!”江邊本有不楚人捕魚、勞作,一見變了天,全都跑到江邊一草棚中躲雨了。
屈平老祖卻沒有躲雨,如一個異類,站在雨中,與整個世界格格不。
見此一幕,那些草棚里躲雨的人,有人發出哂笑,有人則嗟嘆連連。
“這三閭大夫莫非真如傳聞一般瘋了?下雨天,竟是不躲,也不怕淋出了病。”
“慎言!三閭大夫乃楚之貴族…他只是哀思郁結,你怎敢說他瘋癲!”
“郢都被破的消息,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可憐啊,若先王肯聽三閭大夫的勸諫,我們楚國,何至于此…”
“嗯?你們快看那邊,還有一個小娃娃沒有躲雨,下雨天也不知躲避,莫非也是個傻的?”
眾人所指的小娃娃,卻是此刻化孩的寧凡。
寧凡上了岸,沿著江邊,徐徐走來。激流沖起的水花,時而濺落一些,滴到他的上,他卻沒有去。
天上的雨,淋在他的上,他也沒有躲避,仿佛合于道,仿佛與天地間的雨意融為了一,仿佛這雨,本就是他的一部分。
水花也好,雨也好,皆著冰冷。以寧凡一修為,竟都覺了一徹骨之寒。
冰冷的其實也不是雨、水,而是其中浸染的道念與哀思。
“此人便是我道念戰的對象麼…此人道念,很強!此人修為分明未第三步,然而其道念之強,已踏第三步…”
寧凡面不變,心卻是有些驚訝。
眼前這個看起來形容枯槁、絕哀愁的老者,竟是個如此厲害的人!
修為未第三步,道念卻已通天徹地!
“若此人在全盛狀態,這場道念決戰,即便我占據種種優勢,也只擁有五分勝算。三分是平局,余下兩分,卻是要落敗的…”
“可惜,哀莫大于心死,此人之心已死,故其道念失去了所有溫度,想要戰勝如此頹敗的道念,不難…”寧凡眼中青芒閃爍,看出了端倪。
他雖說還沒想起自己是誰,對于某些神通的運用,卻可以憑借本能使出來。
屈平老祖對于遠的寧凡的恍如未見。
他,沒有想起此刻于道念戰之中。
他對于自己是誰,只想起了一半。
只想起了他的前半生,卻沒能記起他的后半生。
他的前半生,是屈平,是楚國的三閭大夫,是兩次遭到流放的罪人。
可他到底犯了什麼罪呢?
呵呵。
倘若忠而直諫是罪,倘若不肯與這濁世同流合污是罪,那他可真是罪大惡極了。
若是從前,他還奢楚國的君王可以幡然醒悟,可以明白他的忠貞,可以挽回日漸頹敗的國運…
可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
楚國國都被攻破的那一刻,他的心,徹底死了。
君王棄了國都,倉皇奔逃。如今的楚國,雖說暫時還可偏安,可自國都被破的那一刻,一國氣運已被秦人盡數奪走。
國運已喪,氣數已盡,這神州,早晚要秦人之手,此乃天數,想要抗衡,太難了。
“我還能做什麼,我又能做什麼…難道要我以殉國嗎?哈哈哈,以殉國,何其易也,只要君王一聲傳召,即便大楚氣數已盡,我也愿追隨君王左右,以殉之!”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離兮心不懲!”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可惜!可恨!可悲!直到此時,君王仍是不需要我,視我如草芥,我的忠心,從來只是一廂愿…”
屈平老祖的哀思愈發沉痛,愈發悲涼。
他在江邊瘋瘋癲癲行走。
時而悲嘆,時而呼嘯,時而誦哀愁、壯烈的詩篇。
遠的草棚中,有人嘲笑他,有人同他,有人可憐他,卻沒人懂他。
“可憐啊,這三閭大夫的本就不好,這場雨一淋,更加瘋瘋癲癲了。”草棚里不時發出一些嘆。
“不好!他怎得朝愈發靠近江邊了?莫不是想要投江!”一些人發現了端倪。
頓時就有好幾名漢子站起,沖出草棚,想去拽住屈平老祖,不讓他投江。
但卻無法接近!
屈平老祖的道念太強了,區區三五個凡人,本無法越他的層層道念,接近他的。
那氣勢,就仿佛若他想活,天不能令他死!
若他想死,天亦無法令他活!
呵呵,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屈平老祖一步步踏江中。
眼見自己的道念戰對象居然主求死,寧凡先是一愣,繼而若有所思,再然后,面微變,快步上前,想要拽住屈平,不讓此人投江自盡。
為何!
卻原來,屈平老祖雖說沒想起道念戰,此刻卻是了求死之念,一道念志在求死。倘若真讓此人求死功,則寧凡便算是落敗了!
【此為老夫道念第一重,起名,汨羅!】
這一刻,寧凡好似到般,想起了更多事,他想起了道念戰開啟前,屈平老祖說過的一句話。
此人既然提到了道念第一重,必還有道念第二重,甚至可能還有道念第三重、第四重…換言之,這場道念戰絕不可能只有一次鋒,極可能會有多次鋒。
眼下面臨的,應該就是第一次道念鋒了。
須戰勝此人投江自盡之念!
轟轟轟!
是寧凡的道念與對方道念激烈撞的聲音!
普通人接近不了屈平老祖,寧凡卻可,正頂著屈平老祖的無邊道念強行前進!
這場道念對的聲勢極為浩大,然而普通人卻看不到這一幕。
草棚里的那些楚人,只能看到一名漁緩緩走向屈平老祖,繼而便到天地間有了狂風大作、雷聲轟鳴。
可古怪的是看不到半點閃電的影子,暗道這雷聲莫非從極遠的地方傳來的?
寧凡越接近屈平老祖,面對的道念阻礙就越大。
二人的道念撞也是越來越激烈,竟是有了擊穿此界天地的趨勢!
如若天地崩潰,這場道念戰怕是要以平局收場了。
“哼!小小天地,老夫允許你們崩潰了麼!”眼見這場道念戰極可能因天地崩潰而強行平局,有一人不樂意了。
遠,韓老頭站在漁船上,一臉不爽,怒視蒼天大地,只一個目,天地間的二氣竟是被生生鎖住,的天地無法潰滅。
“以寧小子的個,絕不會樂意這場道念戰如此結束…”韓老頭自語道,心實則有些納悶,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寧凡的格如此了解。
還有十步距離。
九步。
八步。
寧凡離屈平老祖越來越近。
屈平老祖道念雖強,卻無法阻止他的接近!
三步。
兩步。
一步。
寧凡終于來到了屈平老祖跟前,同樣踏江中,將屈平老祖拉住了。
幾乎是寧凡阻止屈平老祖投江的瞬間,原本于天地間對轟的兩道念,結束了撞。
分出了勝負。
寧凡勝。
但卻只算是勝出了一局。
這場道念戰的比拼,絕不止眼下這一局,一時的領先,并不能決定最終就是寧凡勝。
“小娃娃,你為何阻我?”屈平老祖詫異問道。
其本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無意間釋放了無邊道念,更不知寧凡和自己發生了道念戰。
一切都未想起。
一切都是在無意識的狀態發生的。
“只無意識釋放出道念,便如此強橫麼,若此人意識清醒,加之道心未死,又該是何等姿態…”寧凡下心中的凝重。
此時對方既然沒想起他這個對手,他也不會主表份。
客氣地拱拱手,就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一個普通漁,反問道,“你不是三閭大夫麼,為何要到此地尋死?”
顯然,寧凡聽到了路人對屈平老祖的議論,知道了此人三閭大夫的份。
這一句,不過是尋常一句提問。
然而這一句話,卻讓屈平老祖眼中茫然更多,有了恍如隔世之。
就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同樣的一幕已經發生過,也曾有人在他投江尋思時,發出類似的詢問。
【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于斯?】
怪事。
“孩子,你還小,還不懂得世道之艱。有一種痛苦,比死更令人煎熬,那便是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寧凡眉頭微微皺起。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戰勝了對方的投江之念,可結果卻發現,對法言語之中,仍有死志未消。
他之前的取勝,竟沒有在屈平老祖道心之中,留下半點裂痕,甚至沒有令此人道心出現半分搖。
“何為醉?何為醒?”寧凡沉默許,忽然問道。
屈平一怔,認真打量起寧凡來,似在好奇寧凡為何問出這個問題。
見寧凡滿臉認真,不似在隨口問,屈平頓覺一奇,難得地有了幾分談興,“古有麟兒,名項橐,七歲能為圣人師。眼下看來,你似乎也不是普通孩,此番提問,怕是想與我辯上一辯了。既如此,我便與你說些閑話,再去尋死好了。”
“你問我何為醉?何為醒?這個問題,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年游學時,曾路過云夢澤時,遇過一位神明,彼時此神明正在云中飲酒,與日月兮齊。我因見神而欣喜,上前求學問道,此神明卻并未和我多言,只從云間降落,持酒而來,指了指杯中酒,回了一句‘蕓蕓眾生,醉生夢死’,便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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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那時的我,自是不懂,可現在,我約有些懂了。醉,便是生,夢,便是死。有界之民,存活于無盡遙遠的幻夢界中,長死不生;又有無數真界仙神,長生不死,卻終其一生,都活在酒醉之中,從未真正清醒過…有些是醒不過來,有些則是隨波逐流,不愿清醒。我的回答,可能令你滿意?”
屈平答道。
神著無限追思,似在回想當日遇到那位神明的一幕幕。
“不滿意。”寧凡搖頭。
“為何?”
“因為這是那位云中神的回答,而非你的。你既然斷言自己清醒,眾生沉醉,必有自己的論斷才是。”
“呵呵,倒是個機靈的小家伙,卻不是三言兩語能夠敷衍的。”屈平苦笑一聲。
看來今日,是得和這小孩費些口舌了。
“小兄弟,你可曾見過醉酒之人?越是醉者,越說自己未醉,那便是真醉了;也有些人,明明醒著,卻為了種種理由,故作醉態,難以分辨。人心叵測,誰是真醉,誰是假醉,只憑一雙眼,如何能夠看破。請原諒我之前的妄言,我說自己清醒,眾生皆醉,大概也只是自己的醉話吧。至于醒,我不知什麼是清醒,亦不知誰真正清醒著,便連我自己是醒是醉,都難論斷,或許也只有死過一次,才能了解真相…這一次的回答,能令你滿意了麼?”
“尚可。”
“只是尚可麼,小兄弟的要求還真是嚴格呢。”屈平隨口一笑,不以為意。
“因為這些,似是而非,仍舊不是你的心之言。”寧凡可以和萬通,大致可以聽出一個人是否說了心里話。
“哦?小友似乎對我很了解?依小友之言,什麼才是我的心之言呢?”屈平大驚奇,這一回,是真的將眼前的小兒當是平輩之人了。
“你并非是知道眾生皆醉我獨醒,你只是相信如此,。畢竟這是一個相信就能存在的世界!”寧凡之言猶如驚雷,在屈平心之中炸響。
他目震驚,有生以來,還是頭一次被人直接點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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