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暗下來，北村公共大灶房正值做飯最熱鬧的時候，灶房外一片鍋碗瓢盆和婦人聊天織的吵雜聲響。

煙火氣和飯菜香籠罩這一片地方，聞味就知道誰家晚上吃什麼。

二樓嚴打灶生火，一樓只要求不得在家門口起灶。因為檐下吊著竹竿，上面曬著裳，做菜油煙柴煙難免熏著鄰居的裳引起不必要的口角。

同時，大量燒柴會把白牆熏黑，影響整潔觀。

大灶房的鍋灶不是按戶分配，做飯還得講個先來後到。

香味不僅能從灶房飄出去，外面的香味也能從窗戶飄進來。

今天是棒骨燉春筍。

「嘁~」包著藍底白花頭巾的婦人轉頭朝地上不屑地啐了一口，「一個腌臢賤貨天天當祖宗一樣供著！」

婦人手裡一把菜刀篤篤篤切得更快了，鮮春韭菜切段準備烙餅子。

風又把香味送了過來，鼻子默默聞著這濃郁的香味，著窗戶斜對面那個碳爐和蓋子冒蒸汽的瓦罐，心裡說不清是嫉妒還是羨慕。

那扇閉的房門從裡面拉開，走出一個二十左右的年輕漢子，走路時一邊肩膀高一邊肩膀低，右手端著一個小小的罐子。

扶著左，膝蓋一屈，右筆直拖著往左邊短暫點地，左繼續往前邁。

是個跛子。

他從窗檯邊拿了一塊摺疊的布，蹲下子放下小罐子，抓起瓦罐蓋子上面放著的長柄木勺，用布墊著手拎起蓋子。

握著木勺在瓦罐里攪拌了幾下放下，回抓起小罐子用裡面的小竹匙挖了一勺鹽倒進湯里。

拿起木勺又攪了幾下，舀了一些送到邊吹涼了抿了一口，眼睛一彎滿意地笑笑，抬頭往南村方向的大路眺了一番。

沒看見想看的影，蓋上蓋子放好東西抓起小罐子又回屋了。

花布頭巾婦人看著那扇重新關上的門翻了個白眼，切韭菜的作卻慢了下來。

吉田那副做派看不上眼是一碼事，但是誰不羨慕這種疼自己婆娘疼到心坎里的做法？

一樓不讓起灶燒柴，人家去磚瓦窯花錢買了碳爐子和瓦罐。

大灶燒柴能撿碳，等攢滿一罐子去找他能換兩文錢，看不起他家歸看不起，但是大夥跟錢又沒仇。

不用聊天，只要抱了碳罐子去找他，倒了碳，直接拿兩文走。

他隔三差五去山裡下套，套著了獵也不拿去賣，就給他那惹人厭的婆娘燉湯喝！

也不知道他怎麼得了景公子青眼，借了多銀子也打聽不出來。

反正最近時不時坐村裡的牛車去縣裡的時候都割條子回來，有時候也買豬心豬肝豬肺什麼的。

經常看他蹲在水渠邊用草木灰細心收拾那些臟，滷水和香料把那些個東西弄得半個宿舍樓都能聞見香味，家裡娃子饞得直喚著要吃。

剔得乾乾淨淨的棒骨沒什麼吃頭，但是燉湯香得很。

整個北村，像他家這種大手大腳吃的還真找不出幾家來，不愧是那種下賤銷金窟出來的，一點也不會過日子！

什麼家底也經不住這樣作孽吃啊!

花布頭巾婦人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聲，菜刀著砧板一鏟，被剁得稀碎的韭菜鏟進盆里。

抿吸了一口氣，角，算了，碎就碎吧，調了味，包進餅子里照樣吃。

「喲~嘖嘖，我就說這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會岔開伺候男人的腌臢貨接回來幹什麼~洗個裳還能把自己一起洗了，真是笑死人嘍~」

這道高的嘲笑聲拉著花襖婦人的視線往窗外飄，何三婆趴在二樓欄桿上拍著手掌笑得幸災樂禍。

稍稍探出頭去往左邊瞅了一眼，渾噠噠，抱盆提桶往這邊低頭肩走得飛快的可不就是彩娟？

輕蔑地哼了一聲，「該！」

那婆娘背後有姑娘和景公子兩座靠山，平時低眉順眼的一聲不吭，揪不出什麼錯來，大夥即便討厭也不敢拿怎麼樣。

「就該洗洗那一臟氣，大老遠就聞見一子狐貍味！每天打我家門口過，我家那沒出息的眼睛都看直了！」一個抱柴進來的婦人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嗐！別提了，我家那個也是！都怪那狐子！走路不好好走路，扭個啥勁！」站在鍋邊炒菜的婦人砰的一聲蓋上鍋蓋，掐著腰頂著在大夥面前走了幾步。

「哈哈~人家靠啥吃飯，你靠啥吃飯，你這腰哪有人家，不像不像~」

另一邊排到了位置的年輕婦人笑哈哈地瞧著不倫不類的走姿，從自家柴筐子里抓了一把干松針，點著了火塞進灶膛。

松針刺啦一聲燃得很快，迅速抓了幾細柴枝架火，歡快的臉上有些得意，他家男人就不喜歡彩霞那種瘦的材。

他說那種乾柴抱著肯定膈骨頭，還是這種有的抱著舒服。

不過在自家男人面前學著彩娟那樣弱柳扶風搖曳著腰扭了一回，又學飛揚著眼尾笑著看他，手勾他拴頭的繩子，這輩子頭一回見他那樣瘋....

第二天下樓做早飯的時候樓下的湊過來跟抱怨，以後靜小點，一晚上都沒睡好。

各種譏諷嘲笑不斷從四周湧進耳朵，彩娟把頭低得快到口，加快了腳步。

沒關係的，們要說就說吧…

姑娘說了，只要本分做人就能留在村裡。

咬，上冷得打，眼眶有些發酸。

姑娘說過，們…們…只是站在道德制高點在上找優越罷了…

不管有沒有對們做過實質傷害的事，深固的觀念是撬不的....

能上岸已經是莫大的幸運，這世間...除了生死，其它...其它...皆為小事...

不斷鼓勵自己，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姑爺說，這世間沒有什麼同，人的悲歡並不相通。別人怎麼看不重要，只管那個在乎的人就好。

一道蹣跚的人影朝急急走來，手上頓時一輕，頭頂響起焦急的聲音，「怎麼弄這樣了？走，跟我回家先換暖和的。」

抬起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視線清晰了，他的背影走得很急，一高一低的肩膀更明顯了。

一間房，簡簡單單的一間房，拉了一張布簾子隔開裡面的床鋪就是前廳。

他提前找了魏叔說要分家，分了一間房。

那天在老鴇面前，他也是這樣說的：「走，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