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發的葬禮都是周東北張羅的，從出殯的先生到靈車、祖墳下葬、白宴……妥妥當當。

    從看著弟弟咽氣到出殯，周旺一滴眼淚都沒掉，這難免讓一些親戚在背後說三道四，可他仿佛看不到一樣。

    安葬完的當天晚上，周東北拉爺爺回了紅升鄉，他和盛夏也沒回自己家，明天要去鶴城了，一忙起來就沒日沒夜，多陪陪他們。

    二虎回家了，許大寶在一進院子的客廳裏看電視，咧著大嘿嘿笑，趙玉芳和盛夏在後院聊天。

    今晚的月亮很大，山丁子樹下，周國柱、周旺和周東北坐在藤椅上喝著茶。

    祖孫三個人，沒有人說話，安靜的能聽到樹葉的沙沙聲。

    咚咚咚！

    有人敲門，新買的兩條半大的德國黑背弓起了腰，許大寶大步走了出來。

    “哪位？”他跑到了門口。

    “大寶子，我，老叔！”門外響起了周達的聲音。

    樹下的三個人都聽到了，表各異。

    門開了，周達和周莉莉走了進來，兩個人眼睛都是腫的。

    “叔，姑，快進！”許大寶關上了門。

    “爸——”周莉莉往樹下走，這還是第一次來。

    “這麽晚了，你倆咋過來了？”周國柱問。

    周旺和兒子都站了起來，這兩天在周發家忙忙活活，兄妹倆打過多次照麵，卻誰都沒說話。

    “老姑，老叔，”周東北招呼兩個人，“來，坐下喝茶！”

    盡管他對這個姑姑沒什麽，甚至還有些反，可畢竟是父親的親妹妹，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的。

    周莉莉走到了周旺前，“哥……”

    噗通！

    誰都沒想到，竟然跪了下來，周旺也嚇了一跳。

    “哥！”周莉莉低著頭，“我錯了，你原諒我吧！”

    “別、你……你快起來！”

    “我不起！”哽咽著說：“那時候，風言風語傳到了學校裏，讓我抬不起頭，同學們都不理我，所以我才會那樣……其實，這句話我早就想說，我知道不怨你，我知道，可我就是說不出口，越是這樣越說不出口……”

    “起來，快起來！”周旺用力抱起了妹妹，手了臉上的眼淚，“看看你，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不就哭鼻子……”

    “哥——”周莉莉一把抱住了他，放聲大哭起來，“我錯了，哥，你原諒我……”

    “這是咋了？”趙玉芳聽到了聲音，從後院跑了過來，盛夏子沉，遠遠跟在了後麵。

    “嫂子！”周莉莉鬆開了周旺，連忙給鞠躬，“嫂子，我對不起你們，這麽多年了，礙著麵子就張不開這張……”

    趙玉芳摟過了，輕聲說：“傻丫頭，哭啥？我們是當哥哥嫂子的，還能生你的氣？快別哭了！”

    周國柱往樹幹上磕了咳煙袋鍋，說：“行了，你從小就使小子，說你兩句甩袖子就走，現如今也是四十幾歲的人了，該收斂收斂了！”

    周莉莉泣著，三哥的死讓很大，人生就如白駒過隙，好像沒多久前還是天真爛漫的小孩，怎麽一轉眼就到了這個年紀？

    畢業、結婚、生子……每日裏早出晚歸，柴米油鹽醬醋茶，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再照鏡子時，卻發現已生華發。

    靜下來想想，可不能到了三哥這種地步，再去懺悔這一生，晚了，晚到毫無意義！

    就像剛才說的那樣，孰是孰非，其實早就心知肚明，可格使然，就是張不開這張，以至於一拖再拖，直到今天。

    大夥紛紛落座，許大寶沏上新茶，周東北知道他們有話說，就讓他們慢慢喝茶，他扶著盛夏回了後院，現在站時間長了就腫。

    “你說，咱爸算是原諒三叔了嗎？”盛夏問他。

    周東北搖了搖頭，“我也糊塗了，要說原諒了吧，到現在他都沒掉一滴眼淚！要說不原諒，可他還去了醫院，讓三叔了無憾的走了，又一直跟著張羅葬禮。”

    “你原諒嗎？”

    “我？”周東北搖了搖頭，卻沒回答的問題。

    兩口子進了西廂房臥室，這間臥室是他倆的，雖然回來住的不多，可趙玉芳打掃的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周東北幫了鞋，又端著洗腳盆打來熱水，把兩隻腳放在水裏後，才坐回椅子上。

    “別去上班了，多累！”他說。

    “不行，科裏事兒賊多，再說了，我在家也待不住……對了，明天你先送我去趟醫院！”

    “咋了？不是剛陪你檢查完嗎？”

    “我師傅住院了！”

    “老區長？怎麽了？”

    “老病，胃潰瘍……對了，前幾天我去師傅家，見到樂樂姐了。”

    周東北知道說的是李大宏的二兒李樂樂，是市聯廠的廠長，長得好看，也滿，是七哥和老嫖他們喜歡的類型。

    “咋了？”

    “和聊天我才知道，前幾年，和滿囤好過……”

    “啥？！”

    周東北吃了一驚，不會吧？這倆人年紀相差的是不是太大了？印象中，李樂樂比自己得大十三四歲呢，這老嫖的口味咋這麽重了呢？

    “啥時候的事兒呀？”他問。

    “應該是火鍋城沒開之前，那時候他還在東北飯店，是去聯廠進貨時喇咯上的！”

    “這小子！”周東北裝模作樣罵了幾句，又問：“咋了，人家找後賬了？”

    “沒有，就是問他現在忙啥呢，我聽著就不對，追問之下，含含糊糊的說了幾句。”

    周東北又說：“這事兒咋好意思說，畢竟是搞破鞋……”

    “你看你說的這個難聽，”盛夏不樂意了，“樂樂姐早就離婚了，和滿囤好的時候剛離婚不久，明明是被他的甜言語騙了！”

    周東北嘿嘿笑了起來。

    盛夏眉一立，“笑啥？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一天天就想著那點兒事兒，腳！”

    “得嘞！”他屁顛屁顛站了起來，彎下腰，一副奴才相，“給老佛爺腳！”

    “哎呀，他又踢我！”盛夏了起來，“快，快，我著他小腳丫了！”

    周東北手忙腳，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了圓滾滾的肚皮上，果然有一塊鼓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到了親爹在他，又用力蹬一下，太神奇了！

    “我估計肯定是個臭小子，就沒閑著的時候！”

    周東北把耳朵在了的肚子上，聞言笑了起來，“我小時候可老實了，你才淘氣呢！下河魚，上樹掏鳥蛋，你可沒幹！我估計是個丫頭，像你！”

    “別瞎說，我要兒子！”

    “為啥呀？”

    “生兒子揚！”

    “哈哈哈哈——”周東北大笑起來。

    服侍孕婦進了被窩，又給講了個故事，聽響起了輕微的鼾聲，周東北才躡手躡腳出去，老叔和老姑已經走了。

    “太晚了，爺，我扶你回去躺下吧！”他說。

    “我還沒老到需要人扶！”

    周國柱站了起來，要一個人往後院走，許大寶連忙跟了上去，“爺，我送你！”

    “我咋總能看著你？你不回家呀？”周國柱問他。

    許大寶手扶住了他的胳膊，笑道：“回去呀，上周還回去了呢，我姐給我燉了隻兔子，和老母一起燉的，賊啦香……我把我姐夫都喝桌子底下了……我姐氣的把我好頓削……”

    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遠。

    “我回屋了，你爺倆也早點睡！”趙玉芳也走了。

    周東北發現爺爺和母親眼睛都是紅紅的，唯獨父親沒有。

    “我出去走走！”周旺起往大門走。

    “爸，這都幾點了……”

    他一聲不吭，拉開了雙扇木門，邁過門檻走了出去。

    周東北不放心，又不好現在就跟上，等他走的有段距離了，才遠遠墜在了後麵。

    八月裏的鄉下，池塘、樹林、小河邊都十分熱鬧，青蛙和不知名的蟲子的歡暢。

    周旺沿著湯旺河的支流小蘭河河沿，溜溜達達一直來到了沙場。

    繞過去年重新翻建的小木屋，他蹲在了河邊，點了煙，許久一不。

    藏在遠的周東北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又不敢用力拍，兩隻手不停煽著，實在難。

    又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哭聲。

    那聲音一開始有些抑，漸漸越來越大。

    周東北坐在了小木橋旁，默默點了煙，哭吧，哭出來就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