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七月底,老太太過生日,梁空帶駱悅人回家。
觀音道日,在七月中旬。
那天剛好是周末,舅媽帶著駱悅人和璐璐去寺里,同行還有家里其他的親戚鄰里,其中一個拖家帶口,兒媳有孕,要去寺里求個好名字。
嚴竺寺在山上,太遠,而且沒纜車,幾百年大松櫻蒼翠之間,山路極難行車,瀾城市民要去那兒拜一趟佛,得拿出十十的誠心。
相比之下,位于城西廣嘉寺的菩薩就平易近人得多,香火雖談不上鼎盛,游人倒是如織,附近每年兩季的廟會,熱鬧到讓人能忘了廟里還供著神佛。
不過想起來也沒什麼人去。
四十五一盒的線香,年輕人嫌貴,很難暢銷,不如廟會上買把同心鎖,還送免費的刻字服務。
這是早幾年被一部電視劇帶火的,當時拍攝地點就在廣嘉寺,之后來打卡同款的小給旅游局增負,小橋欄桿不堪其重,定期就要清理一批鎖,供新的小來求永結同心。
進廟前,路過這座著名的姻緣橋,璐璐踩到一塊掉下來的鎖,特意拍了視頻發到社平臺上,一邊錄一邊喊著。
“王俊明,周莉莉,你倆鎖開啦,你們現在還在一塊嘛?我給你倆重新鎖上啦?”
舅媽嫌璐璐在菩薩眼皮子底下也一刻不能歇,皺眉蹙眼地把璐璐拽走。
駱悅人是來求平安符的。
也想送給梁空一個。
倒也簡單,跟買東西差不多,在主殿敬香過后,往功德箱里投任意紙幣,就可以拿一個走,就是箱子上用紅字醒目寫著:不低于十元。
稍稍有點影響觀。
而且這個平安符,跟梁空錢包里的那個平安符,有點不太一樣,那張黃紙褪了,手寫的墨跡也隨之暈一種年深月久的深灰,而朱紅鮮艷如昔。
手上這個好像是印刷的。
應該也不會褪墨。
駱悅人沒多想,畢竟拜佛,講究的是心誠則靈,平安符放進包包夾層里,過高高的門檻,出去找舅媽和璐璐,沒看到人。
倒是在旁邊的殿里,看見那位給孫輩求名的阿姨,就走了過去。
家兒媳的預產期要到明年一月。
明年是龍年,阿姨問大師名字里帶個“龍”字好不好,大師娓娓道來,說龍這個字太有講究。
“直接用‘龍’不好,不如用‘辰’字,或者‘空’字,十二生肖,龍是辰龍,地支的第五位,用‘辰’字,是好預兆。”
“那‘空’呢?跟龍又是什麼說法?”剛問出口,那阿姨咂了一下,擺擺手說算了,“這個字不好,空,念著空落落的,覺不大吉利,就辰吧。”
大師也沒有多說,淡淡微笑,行了一個合十禮。
阿姨走后,那張木凳沒有空多久,大師就見一個年輕姑娘坐在自己面前,他便又行一禮,按規矩道:
“施主求名問姓,還是算姻緣?”
“我想問,地支第五位是辰,對應的生肖是十二屬相第五的龍,那空,為什麼是龍?”
大師道:“佛家的空,是四大皆空,而龍從四大,四大,既是地火風水,也是前四位屬相,而龍為第五,四大皆空的生肖就是龍。”
對面的話音剛落,駱悅人腦子里,忽然像放電影一樣畫面頻換。
是哪一年的冬天呢?是淘假貨古玩的東閑門,是他隨手丟給一塊玉的平淡眼神,是低著頭用力擤鼻涕,他腦袋說,怎麼老生病的樣子。
駱悅人微怔著,語速很慢,像是往日浮絮一層層理清。
“所以,如果有個人,單名一個‘空’字,他家里信佛,給他取名的寓意就是四大皆空,他屬虎,他如果佩玉的話,是不是要佩龍呢?”
“是有這個講究的。”
耳邊轟然一聲,仿佛什麼巨石落下,震開記憶里厚厚一層的積灰。
所有畫面,都串起來了。
高中的時候,他說他的名字是家里信佛,四大皆空,是佛家的最高境界。
項曦說,梁空小時候不好,家里大費周章求神拜佛做布施,為他積福,聽照顧過梁空的老傭人講,他反骨子,弄丟了護玉,老太太沒為他心……
駱悅人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去的。
七月的日,亮得刺眼,偌大陶缸里的睡蓮打著纖細的枝,無風午后,隔著四方院墻,能聽到月門外紛至沓來的游客聲音,嘈嘈雜雜,也是浮起來的。
站在涼,給梁空打電話。
那頭很快就接通了。
像是納悶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聽筒里有風聲,一息一息的浪花拍打著,梁空在嶼鉑灣,參加一個小型的沙龍聚會,下午要陪梁建河還有幾個叔伯海釣。
“梁空,我把你送我的玉弄丟了。”
那頭一頓,風浪聲更加清晰。
他行事無拘的語氣,一如既往穿其中,淡淡說著:“玉啊,丟了就丟了唄,小玩意,不要。”
一下就生氣了:“還騙我!”
跟著一句。
“高中就騙我,現在還騙我!”
聽這語氣,梁空就知道不能再繼續糊弄了,輕咳一聲道:“誰跟你說這些的?”
駱悅人便說了跟舅媽來廣嘉寺的事。
梁空說:“這些和尚,吃飽了不撞鐘,說這些有的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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