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話說回來,周太醫對前后的事因都了解,能把守住口風的不作第二人想。宣明珠既往不咎地擺手:“周太醫不必張,你為梅大人診個平安脈,再為他開副調養的方子。”
周太醫稱諾,梅長生便遞出細瘦的腕子。
周鶚才上手,神便是一沉,細細號過兩手的脈象,他皺眉道:“大人中元大虧,近日可服過寒食散?”
宣明珠單聽這一句,心便揪。梅長生冷目掃向周太醫,后者凜然生寒,語聲便一頓。
宣明珠轉頭,梅長生面上一片猶然無辜之。
心底了然,錯著牙對周太醫道,“別看他,看本宮,有什麼便說什麼。大人子如何,你細細如實道來。”
不必公主發話,周太醫也是不敢再看梅大人了,低頭斟酌道:“回稟殿下,之前梅大人經歷那兩遭……取,便已虧損了本,尤其第二回 服用朱砂,氣散而不聚,便需得幾年補養方可回轉。而今大人的脈象中竟又添寒癥,且虛燥浮表,聽聞大人前段時日遭遇雪崩,不知是否用過類似寒食散的趨寒之藥?”
寒食散宣明珠知曉,六朝清談之士常服之,以丹石制,服后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亦覺燥熱,需行走發散,不是什麼好東西。
轉目看向那個竟還端坐得住的人,齒已咬得酸脹,只恨在人前,不能罵他:“梅鶴庭,說。”
一聲輕輕的嘆息,梅長生垂下長睫輕道:“殿下別急。我與殿下說過,那救回我之人每日給我喝一種土方藥,初時對趨寒大有幫助,后來我知覺,想是與寒食散類似的東西,這也沒什麼,往后不用了,養一養便好了。”
哪里會像他說得這樣輕描淡寫,宣明珠氣得手抖地盯著,昨日他講述遇險經過時便覺不吉,沒想到他還是說淺了。
醫用字都準,一句“大虧”,便足以說明問題,虧他昨夜不知節制,不要命了是嗎?
忍耐著心神,又命周太醫為他檢查眼睛,當周太醫得知梅大人患過雪盲后,忙叮囑此癥易反復,需小心,日后切不可長時間行走于雪中,否則再犯便有失明之虞。
說完,周太醫覺殿氣氛沉寂。
他后知后覺公主殿下的緒不對勁,囁嚅了一聲,小心地往回找補:“這個,下這便去開方子。殿下請勿過慮,梅大人尚年輕,只要保養得宜,早晚可、可補養回來。”
說罷周太醫鵪鶉似的卻行而退。
半晌,宣明珠依舊背對梅長生不置一語,只看出銀珠鑲邊的袖在微微觳觫。
梅長生拉拉的袖,“醋醋,我錯了。”
“梅大人真是認錯的急先鋒。”宣明珠甩開他的手轉過來,兩只眼圈已氣得紅了,“認錯不改,下回還犯,您老修什麼大晉律呢,去當個盜匪頭子豈不綽綽有余?還一半,一半的一半,梅閣老好海口好本事啊,這副子不想要了是不是!”
梅長生眼看著不像,也站了起來,挪步過去,劍利的眉宇蹙出:“醋醋莫聽太醫夸大,我真不覺得如何。見了你,便覺有無窮力,詩家有酒別腸一說,想是一樣的道理。與你,別有魂可消,不搖本的。”
還說這些混話!
宣明珠了真怒,不知悔改是吧,行:“你聽著,自今日起一年,你給我清心寡好生的作養,再想那事,我——”
氣頭上想不出什麼賭氣的話,又怕說重了咒到他,梅長生適時誠懇地為出主意:“你便拿小閣老開刀問斬。”
宣明珠一拳打在棉花上,氣息咻咻,發狠瞪他。
偏是那樣一張溫潤孱白的臉,瞪了一陣,又兀自扭頭,向外吩咐:“將翠微宮、不,挑二百人將皇宮三十六殿的雪都清掃干凈,過路上不許見白。”
“太費事了,”梅長生道,“不必如此。”
宣明珠掉臉子冷笑:“對本宮而言,何為費事,便是掃盡雪又有何難?梅長生,我知道你心里有主意,也知道發誓什麼的對你不頂用,你只需記著一條,你上有多疼,我心里就有多疼,你若不在意,往后只管去自傷自作踐,我宣明珠絕不攔你。”
梅長生清瀲的眸鎖著的神,他喜歡在下婉轉求饒,也喜歡這份不讓須眉的霸氣。
他輕輕圈住的腰,把頭埋在頸窩,“我疼你,再不敢了。”
便是他的箍咒,往后余生,依為法。
“還有一句話,求殿下容行不行?”悶悶的聲音落在鎖骨旁,窸窣得。
宣明珠心想,如果他要為一年的事討價還價,非狠狠碾他一腳不可,便聽他湊在耳邊說:“求殿下留一抔雪,我給寶堆個雪人。”
寶和兩個哥哥到翠微宮時,梅長生方服下周太醫開出的一碗調養藥湯。
他披裘站在殿門,看宮人們熱火朝天地撒鹽清雪。小姑娘裹著厚厚的紅梅羽緞斗篷迎面跑來,幾個快步上臺階,撲到他懷里大哭。
“爹爹,黑隼死了!魚也死了兩條!就、就剩九尾了,寶害怕,爹爹你怎麼才回來呀!”
小姑娘一邊噎一邊說,宣明珠心中縱有再多的氣,看見這一幕也紅了眼圈。
心中只剩慶幸。
慶幸他回來了。
消息是一大早便送到公主府的,宣明珠知道他們有多急,一刻未耽擱便將孩子們接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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