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父張開的又閉上了,庭外假山石前的楓正紅,旁邊塘里卻積了滿池落葉。他靜一陣,說道:
“我說,我說什麼。你疼他,猶質疑他,老三不疼他,明里暗里不余力對付他,宗中族老,個個難纏。”
梅穆云目微,又聽兄長自語似的道,“金陵王氏與臨安明氏當年烈火烹油,何等熏灼,王家還出過一手數不盡的皇娘娘,仗國戚之勢威揚顯赫,百年世家,而今安在?他是自毀基還是自立基,我從未疑過。你們吶,不解他。”
“我兒難啊。”
熱茶的茗煙氤氳在車廂中,梅長生矮在對面為宣明珠斟茶,便那麼瞧著他。
梅長生滿足地領著,終于可以這樣明正大地待在邊,他的一顆心,盡在春水里,這一條輕顛的長路,他盼沒有盡頭,那麼便可伺候到天荒地老。
將茶杯遞去,男子角與眼睛都彎好看的弧度,“殿下瞧什麼?”
宣明珠道,“我瞧梅大人何時變臉。”
梅長生眼中的笑意更濃厚,他明白的意思,方才在家中是顧頭不顧尾,太不莊重了。
可這份撥云見日的真是沒藏去,心大亮,過去半年來所有的霾,盡金玉屑,連帶某個討厭的人也不跟他一般見識了。梅長生趁接杯子時勾了下指尖。
微涼的溫暖,在子上,在嗔眼之前,他怎麼也看不夠地笑出一聲,“言世子的事,他與殿下說了嗎?”
這一笑含著挑撻又矜持的味道,宣明珠輕怔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什麼,“言淮什麼事?”
“臣近稟殿下。”梅長生屈湊在耳邊,昂起雋瘦致的下頷線,輕吐氣息。
如此曖昧的姿態,卻道出如此驚駭的消息,宣明珠睜圓了雙眼。
耳邊熨熱,心頭卻冰冷,忽而拍了案,余悸猶驚:“這麼大事,他居然瞞我!”
“是啊。”梅長生徐徐吹著耳邊風,“太不像話了他。”
宣明珠火氣上來一徑遷怒,歪頭豎目,“梅大人別忙挑撥,你豈非也早就知道,都打量我好瞞,你就是個好的?!”
梅長生唔地退開低頭,忍了半晌,還是忍不住笑出一聲。
宣明珠看怪一樣瞪他。梅長生昧昧垂下眼睫,一松一著自己的掌心,像著自己那顆不知怎樣開心才好的心臟,“殿下別惱,長生就是,太歡喜了。”
這樣家常隨意、而非客氣生疏地罵自己一句,他珍惜得想要落淚。
宣明珠不明他心頭的千回百轉,回到青塢別業后,服都顧不上換,氣沖沖便到言淮的房間里。
那房間砰一聲推開時,言淮也才從外頭回來不久,呆呆看著阿姐,沒等說話,黛眉鎖的宣明珠照著他肩頭就是一杵子。
“世子爺主意正了,是想等著到了南疆再知會我嗎?”
“喲。”門口站個人,玄大氅,芝蘭玉樹,瀟瀟倚門,也不知學著誰的口吻,“真疼。”
第82章 下,長生了。……
言淮昨日離開芍藥橋,心事便算了了,夜去城中覓了幾家大藥莊的點,想等天明后購上南疆常缺的驅疫藥材,便向邊關去了。
這會兒他肚子還癟著,當頭被阿姐興師問罪,只是看著那沒換過的裳發呆。
“阿姐從何回?”
宣明珠神明顯一頓,梅長生踱步進屋,站在邊懶懶開腔:“現下倒是誰審誰呢?”
言淮目在二人上掃個來回,看出幾分景,當下心境,真應了那句,啼笑皆不敢。
昨日心里合計得明白,他是將要從征的人,不能長伴阿姐邊,那麼縱使是別人,只要阿姐開心,都好。
然而想是一回事,等親眼看見了,該傷懷還是傷懷,該酸還是酸。
兜兜轉轉還是梅鶴庭,這廝還作出一副小人得志臉,就更加氣人了。
他磨牙攢火,結果宣明珠的眼睛瞪得比他還利害,言淮頓時偃旗息鼓,乜了姓梅的一眼,耷拉下腦袋:
“阿姐別氣,恣白既從戎,將軍不離陣,此皆平常事。只是怕阿姐擔心,便沒敢告訴。何必給你徒增煩憂呢。”
宣明珠簡直不知怎麼說他,他現在不說,等回京后難道不會知道嗎,那時想想在揚州都沒為他好生話別一場,便不煩憂了?
細問之下得知,原來南疆王暴病,帳下的王子王孫結黨奪權,出現,左尉遲氏扯旗自立,單方面破壞與大晉的和約,攻擊晉軍駐防西翼掠奪糧馬。
南疆人擅用毒瘴,嫖騎將軍李廣德與部下被困在紅柳灘,折損千余人馬,這還是戰報到達前的狀況,此時不知如何。皇帝本不打算讓言淮再離京,是言淮自己請纓,才有了孤騎南下這一出。
他麾下的弟兄們遠在邊關浴戰,讓他獨自繁華,言淮做不到。
他來見宣明珠的路上想過,若阿姐當真愿意給他一個機會,他能否割舍下夢里的那片金戈鐵馬,一心陪阿姐安穩度日?還是依舊赴邊,大言不慚地讓阿姐等著自己凱旋呢?
人生在世,皆不由己,結果不知該說太好還是太壞,他如今不用糾結了。
“阿姐放心。”言淮又揚起臉,傲氣地一展,“平南將軍不駐邊,沒人給這幫孫子弦了!京城那邊,九門提督的缺兒由京兆統司劉臥膽出任,耽誤不了陛下大婚期間的京畿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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