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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第八十章 一顆頭顱

月上梧桐,風寒重,長街簷下搖曳的樹影裡,緋袍銀刀的年輕人角噙笑,眸勝過清夜醉人。

神俊的世宦子弟,無論於何地都是引人注目的,然而在此刻醫館眾人眼中,卻如司之主、殿中閻君,笑容也泛著淡淡的冷。

杜長卿臉很不好看。

且不提這些無中生有的罪名,為何今夜昭寧公世子也在場?須知這些事也並不歸殿前司管,他來湊什麼熱鬧?

杜長卿定了定神,笑道:“諸位大人,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小的經營醫館多年,從來都是兢兢業業,老實本分,殺人埋絕無可能,多半是弄錯了。”

裴雲暎不為所:“軍巡鋪屋收到舉告,有人舉告貴醫館殺人,藏館中,本帥特來檢視。”

“誰在胡說八道?”杜長卿聞言怒起,“誰?哪個王八蛋舉告的?”

裴雲暎沒理會他,倒是從鋪兵群中,漸漸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一靛藍長衫,白皙和善的臉上滿是擔憂,走近了,喚了一聲“杜掌櫃”。

“白守義?”杜長卿一愣,隨即恍然大罵起來,“是你舉告的?好你個沒下稍的狗畜生,良心被你爹吃了!竟然平白無故誣陷我醫館!不要臉!”

“杜掌櫃,我說的是事實。”

“放屁!你哪隻眼睛看見醫館有人殺人了?”

“我是沒有看見,可其他人看見了。”

杜長卿冷笑:“那你倒說說是誰?”

白守義慢條斯理地一笑,瞇眼看向杜長卿後,杜長卿眉頭一皺,回順著他目看去,就見香草扶著夏蓉蓉站在裡鋪中,不知何時跟了出來。

“表妹?”

夏蓉蓉眼裡含著淚水,膽怯地看一眼陸瞳,小聲開口:“表哥,是我,是我親眼看見了陸大夫夜裡起來在院子裡殺人埋……就藏在窗下的梅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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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杜長卿心頭一震,後退兩步,只覺腦中一團麻。

夏蓉蓉親眼看見了陸瞳殺人?

他下意識抬頭,驚疑不定地向站在門口擎著燈燭的子。月斜斜照過側,在地上出一道極淡的剪影,風吹羅帶,玉皎潔,一如既往清冷。

陸瞳著他,語氣平靜:“杜掌櫃,我沒有殺人。”

杜長卿張了張,沒說出話來。

倒是一邊的裴雲暎見狀笑了笑:“有沒有殺人,搜一下就知道了。”

他抬手:“搜。”

後軍巡鋪屋的鋪兵們一擁而上,衝進醫館中。

翻箱倒櫃、乒乒乓乓的聲音頃刻間響起。

阿城忙不迭地去扶被鋪兵們掀倒的藥櫃,急得跺腳:“這裡都是藥材,弄壞了就不能用了!”鋪兵們哪裡聽得他一個小夥計說話,只將他搡到一邊,一掀氈簾往裡去了。

銀箏將阿城扶起,杜長卿心中又急又氣,一時顧不上陸瞳,指著白守義衝夏蓉蓉罵道:“看你乾的好事,和這廝狗東西合謀算計我們醫館?是不是瘋了?”

夏蓉蓉本就害怕,聽杜長卿這麼一說越發委屈,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一邊白守義見狀,溫聲過來打圓場:“小杜掌櫃此話差矣,醫館中有兇手殺人埋,本該舉告巡鋪,杜掌櫃這樣責罵夏小姐,袒護兇手,莫非也參與其中?”

這話說得誅心,杜長卿霎時臉一變。

申奉應的目也朝他看來。

陸瞳冷眼瞧著白守義做戲,回走了兩步,旁一個鋪兵以為是要逃,拔刀朝惡狠狠吼道:“去哪!”

“砰”的一聲。

銀晤刀刀鞘微,攔住了對方恐嚇的刀鋒。

裴雲暎冷冷看一眼拔刀的鋪兵,鋪兵忙躬:“大人。”

他道:“下去,有我盯著。”

“是,大人。”

陸瞳抬眸。

迷離,他深緋的繡服上簇簇銀雲紋鮮亮耀眼,站在此地,似臨風玉樹,總是人。

可惜也是朝廷的鷹犬。

陸瞳別開目:“起風了,我想進屋等著,不知大人能否準允?”

裴雲暎看一眼單薄的衫,角微彎。

“是很冷,進去吧。”

陸瞳起往院裡走去,裴雲暎收刀,跟著走了進去。

外頭圍著的鋪兵面面相覷,彼此古怪地看了一眼。昭寧公世子對這個大夫態度著實奇怪,縱容得過分。哪有搜查的人對被搜查的人這般客氣有禮,縱然殿帥一向討姑娘喜歡,但他待別的子,可沒有這般耐心。

只有陸瞳知道,邊這個人的親切有多虛偽。

街鋪的巡警治安本不歸殿前司管,而他深夜前來,絕非一時興起,不過是因為早就懷疑到了,順勢而為罷了。

是的,裴雲暎早就懷疑到了

登門範府開始,從在萬恩寺無懷園中偶遇開始,亦或者更早,寶香樓的胭脂鋪裡,那一隻翠雀絨花的三鋒利花針,早已讓此人對心生猜疑。

他按兵不,並非因為他不多管閒事,或許只是因為暫無證據罷了。

一旦有了證據,他就會毫不留的將丟進大牢,定死罪。

這般想著,聽見邊人開口:“說起來很巧。”

“什麼?”

“第一次見你在寶香樓,陸大夫被呂大山劫持,再見你在無懷園,柯家大老爺溺死放生殿中。再後來你去範府給範夫人施診,範大人因罪獄。再然後就是今日,軍巡鋪屋收到舉告說你殺人埋。”

他笑笑,嗓音若酒清醇,語氣似帶淡淡玩笑,“總覺得每次遇到陸大夫,周圍都有之災啊?”

一剎秋風過,院中料峭梅枝被風吹得婆娑作響。

陸瞳垂眸,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

“我是醫者,醫者和道,不是常有的事麼。大人這是在暗示我我八字不祥?”

不等裴雲暎回答,又抬起頭,看著對方的眼睛開口:“何況範大人出事,是因他勾串員舞弊科場。權重持難久,位高勢易窮,他咎由自取,與我何干?”

沒料到會反相譏,裴雲暎揚了揚眉。

片刻,他嘆道:“有道理。”

此時二人已走到院中,梅樹下,鋪兵們正賣力的挖掘,各寢屋更是一片狼藉,申奉應指使手下在裡頭大肆蒐羅,鬧得地覆天翻。

“陸大夫讀《梁朝律》,不知有沒有看過這一條?”

著樹下挖掘的鋪兵,漫不經心開口:“城中若有命案,一旦證據確鑿,鋪兵持手令,可就地縊殺兇手。”

“是嗎?”

陸瞳轉過,面對著他:“那裴大人手吧。”

子語氣沉靜,神不改,濛濛月落在臉上,若扶疏之柳、窈窕之花,從從容容,沒有半分懼

本不怕。

裴雲暎頓了頓,眉心,很苦惱似的,“這不是還沒找到證據嗎?”

他笑著看了一眼陸瞳,悠悠開口:“我們不是皇城司,沒有證據,明面上不能隨便抓人。”

陸瞳頷首,語氣有些譏誚,“那裴大人最好抓時間,否則晚了,證據都沒了。”

聞言,他眸微微一,定定著陸瞳,一雙漆黑深眸辨不出喜怒。

陸瞳冷淡地與他對視。

這個人……出通顯,有爵祿,又生得姿容俊,風趣人,似乎很輕易就能博取旁人好

何況,他還這樣年輕。

然而從第一次相見始,陸瞳就彷彿能過他那雙漆黑燦然的眸子,瞧見其中藏的冷漠與謔意。

他對懷疑,卻並不手,像一個甩不掉的影子,不慌不忙跟在後,等待在某個不經意時出馬腳。

令人討厭。

夜朗風靜,小院簾櫳虛掩半幅燈火,薄霧推開月,清冷浸袖,院中二人一人低眸,一人抬眼,一雙影子在地上纏纏綿綿,視線,卻無半點旖旎。

似有金革之聲。

正在這時,裡屋裡搜尋的鋪兵突然高聲喊道:“大人!”

裴雲暎:“何事?”

申奉應的腦袋從門口探了出來,猶豫了一下,“可能有發現。”

裴雲暎側首,陸瞳已經低下頭,神藏在燈燭的暗影裡,模糊看不清楚。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陸瞳一眼,“進去看看?”

陸瞳沒說話。

二人一起進了屋。

屋中一片狼藉,櫃子箱籠都被翻了個底朝天,桌上原本擺好的紙筆被隨意扔到地上,踩得到都是。杜長卿在一邊氣得兩眼直豎,跺腳,銀箏和阿城站在門口扶花瓶的扶花瓶,撿服的撿服。

往日還算寬敞的寢屋了許多人,頓時變得狹窄起來。幾個鋪兵正彎著腰,從床底下用力拖出一樣事。

陸瞳眼睫微微一

原是個銅做的箱子,長寬約三尺,上頭伶仃掛著一把小鎖,像是生了繡。

申奉應問:“這屋誰住?”

頓了頓,陸瞳上前一步:“回大人,這是我的屋子。”

申奉應回首,上上下下將一番打量。

子穿著件淡月素羅衫,渾上下並無任何首飾,只在髮間點綴幾簇鮮桂絨花,眼如點漆,眉如墨畫,燈火下,實實在在一個楚楚佳人。

這樣的人殺人埋,聽起來也覺離譜。

何況今夜他的手下幾乎要將整間醫館翻了個底朝天,除了梅樹下的證據還未掘出,到現在也沒有任何發現。若非舉告之人是仁心醫館自己人,申奉應險些要懷疑這舉告是不是一場惡作劇。

他問面前人:“這箱子裡是什麼?”

陸瞳答道:“是一些尋常事。”

說得卻不甚清楚。

聞言,申奉應眉頭皺了一下,追問:“什麼尋常事?”

“回大人,是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越是說得含糊,申奉應心中狐疑頓起,使了個眼給手下。

將箱子拖出來的鋪兵見狀,舉起銅箱搖了搖,從裡頭髮出“砰砰”悶響,像是什麼重在其中滾

“把箱子開啟。”申奉應對陸瞳道,目已無方才和,泛著冷厲。

“回大人,時日久遠,鑰匙已找不到了。”

屋中靜寂,其餘鋪兵們的作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杜長卿的視線在銅箱和陸瞳之間打了個轉,目難掩驚疑。

如果只是普通箱子,大大方方開啟就是,陸瞳為何會如此迴避,簡直像是……像是在故意遮掩一般。

杜長卿在這時,猶想掙扎一番,勉強笑道:“陸大夫,難道你揹著本藏了銀子,還藏在床底,這有些不厚道吧。”

申奉應卻轉向裴雲暎:“大人,您看……”

案子看樣子快水落石出了,由誰來領這個頭,就由誰來收功。這位小裴大人會不會想搶功,申奉應也不準。

裴雲暎角一勾:“你看著辦就是。”

這就是不手的意思了。

申奉應心中一喜,不再遲疑,只對那個捧箱子的鋪兵說:“砸,給本砸開!”

鋪兵得了上司言令,二話不說,立刻拔出腰間佩刀,對著地上的箱鎖狠狠劈下。

“砰——”的一聲。

生了鏽的銅鎖從中間斷為兩截,搖搖晃晃墜在鎖釦上,“啪嗒”一下,掉到地上。

箱蓋也被這巨大沖力衝開了,從裡頭“滴溜溜”滾出一團被布包裹的東西。

屋中數道目同時向它。

“這是……”

正與白守義好奇走到門口探看的夏蓉蓉“啊呀”發出一聲驚,猛的背過去,藉由白守義的子遮擋自己的視線,忍不住渾發起抖來。

屋中空地上,躺著一團白布包裹的東西,東西藏在裡頭,不知是何,只看得到圓圓的廓,以及遍佈的鮮

這是一個跡斑斑的包裹。

依稀……是隻頭顱的形狀。

雀無聲。

杜長卿臉一白,申奉應卻心中一喜。

證據,這就是證據!

沒想到這看起來若無骨的大夫竟然真在醫館裡殺人,還將的腦袋裝進箱子裡放在床下,也實在太歹毒了些,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輕咳一聲,擺出一幅問罪的架子,厲聲喝問:“這是何?”

子臉在燈火顯出一種明的蒼白,抿了抿,沉默了。

夏蓉蓉背對著箱子,不敢回頭去看,聲開口:“這裡頭不會是……不會是……”

申奉應冷笑一聲,刀走到包裹面前,刀尖挑起包裹的一角,就要開啟。

裴雲暎正倚門著屋中靜,見狀瞥了一眼陸瞳。子微微垂首,子陷在燈影的暗裡,孱弱肩頭微微聳,像是心虛得發抖。

他眸,心頭忽而閃過一異樣。

還未等他明白那陣異樣從何而來,申奉應手上刀尖用力,一下子挑開面前包裹。

屋中眾人倒一口涼氣。

夏蓉蓉屏住呼吸,閉著眼睛,等待著接下來的嚷。然而四周靜寂,等了片刻,預料中的尖並未出現。

小心翼翼睜開眼,抬頭看向白守義,發現白守義怔怔看著自己後,面似有古怪。

這幅神……他看見了什麼?

夏蓉蓉轉過,壯著膽子往屋中央那團模糊的東西飛速瞥了一眼,一看之下就愣住了。

包裹的布料完全被挑開,白布上站了斑駁跡,明晃晃的燈燭照著包裹裡一顆頭。

頭顱鮮淋漓,自脖頸以下被齊齊斬斷,兩隻眼睛瞪著,森森向眾人。

那是一顆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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