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袍微浮,四下蜿蜒的跡未能沾染他分毫。
看來今日這一照面是躲不過了。
謝青綰暗嘆一聲,微蹙的黛眉間染上郁,抬手任由蕓杏替理好擺。
孟春的雨仍裹挾著驚人的寒,才踏出廂房,便已覺出涼意來。
一樓正堂仍被烏泱泱的玄甲侍衛挾控,堂客無不驚畏斂聲,屏息瞧著這位病弱貴緩緩步下長階。
一沉疾,行間都帶出幾分懨懨幽浮的脆弱之。
實在可惜了這樣清幽出塵的貌。
謝青綰久病多年,慣來深居簡出,堂客中識得份者不多。
朝顧宴容遙遙施了禮,斟酌著開口道:“攝政王……”
“過來。”
謝青綰一怔,抬眸時驟然與他目相接。
這位傳聞中的殺神量極高,面如冷玉,極深的眉眼下濺著殷紅跡,在幽晦日下更顯濃墨重彩。
那是一張極盡冷漠卻亦極盡攝人的臉。
謝青綰竭力避其鋒芒,面上謙謹恭順至極,依言朝他走近幾分。
顧宴容才拿烈酒盥了手,湊近時凜冽的酒香撲面而來,雜著半分極侵略的男氣息。
謝青綰穩了穩氣息,一雙纖弱的手捧至發頂,誠懇道:“謝過攝政王舉手相助。”
顧宴容卻并未如所愿將珠釵歸于手中。
他居高臨下地打量過纖細瑩白的十指,意味不明地贊道:“凝脂荑,伶仃玉骨。”
一旁的蕓杏霎時間臉煞白。
這瘋子剜的一地指骨恐怕尚還留有的余溫在罷。
有此前車之鑒,這番夸贊可實在教人頭皮發麻。
謝青綰骨悚然,似有若無的殺意迫使打起十二分的神來。
勉強抑制著輕,以最平穩尋常的聲線回道:“攝政王抬了。”
那雙奉至他面前的手定定未,倒比地上蜷討饒的林家爺鎮定不。
顧宴容低斂著眼睫,一時教人捉不定他的喜怒。
蕓杏冷汗直下,雙發近乎便要跪下去。
只是家小姐仍舊溫靜立于攝政王前,眉眼低垂,腰桿卻筆直。
蕓杏便也強撐著不敢有半點作。
顧宴容微妙地停頓過片刻,帶著星點令人生畏的笑意道:“免禮罷。”
男人袖口醇烈的酒香忽然近,掌心有溫熱的過——他已將珠釵原封不地歸還于手中。
謝青綰十指驚蜷,下意識抬了眼,只見一瞬他冷郁而散漫的神。
顧宴容已興致缺缺地拂袖轉,王府的沉奢的車駕正候在樓外。
金紋玄傘接續撐起,男人緩步沒雨幕,玄甲衛在他后如水般退了干凈。
這一番做派果真孤桀隨至極,卻教謝青綰暗自松了口氣。
收好珠釵,垂眸將微褶的袖口理平整。
那酒香極為醇烈,不過一之間便似乎染了的袖口,莫名使聯想到攝政王漆黑的眼。
國公府的車駕早已備在了樓外,仆侍撐著傘遮開斜斜風雨。
謝青綰微牽起擺,矮了車與。
才解開沾了微雨的披肩,蕓杏忙取來銀絨薄毯將擁覆,劫后余生一般道:“小姐,小姐驚了罷。”
“今日沾了冷雨,小姐又了驚嚇,今夜教蘇大夫備下藥浴,好好祛一祛寒罷。”
謝青綰攏在銀絨間的眉眼安靜:“阿杏安排便好。”
今日一時慌了神,此刻安定之下再細細想來,反倒消減了幾分后怕。
攝政王如此講究,彼時已拿烈酒盥過了手,大約是收了殺心,輕易不會再沾。
只是他一句“伶仃玉骨”意味太玄,著實悚然。
這尊殺神心思詭譎,行事又不循常理,能避則避罷。
蕓杏見微蹙著眉,烏的墨發散在銀絨里,落落寡歡,不由跟著揪心。
攝政王手段腥慘烈,足教朝野上下聞之變。
這瘋子乃當年昭帝與皇后所出,本該極盡尊崇,然此人生來妖邪纏,命里帶煞。
自他出世后,昭帝膝下子嗣忽然之間紛紛開始惡疾纏,或無故夭折,或終日纏綿病榻。
卜進言,妖邪不除,宮闈難安。
昭帝終是不忍,只將其圈幽庭,外設誅邪符陣。
此后皇后早薨,昭帝終其一生子嗣凋敝,似乎正印證了這神鬼之說。
昭帝崩后,繼后之子顧景同奉詔即位,改年號永鎮。
新歷元年,諸邪永鎮,朝野上下無不拊掌好。
可惜這樣浩大的聲勢也未能鎮得住這尊煞神。
顧景同在永鎮元年的深秋忽生惡疾,病況一路急轉直下,再無力臨朝。
當此時節,顧宴容奉詔攝政監國。
他狠戾,瘋魔,踏尸山海以統攝朝堂,殺佞也殺純良,殺儒生也殺人。
皮下白骨,并無分別。
永鎮三年,顧景同病逝,謚平帝。
其嫡子顧崟川時年九歲,臨危詔,踐祚為皇,改年號熙載。
平帝旨,仍由顧宴容行攝政監國之職,輔佐帝至其立。
謝青綰自多疾,養深閨本不常面世,卻差錯被當年的平帝一眼相中,指給了攝政王。
雨天路,車行緩慢,謝青綰被車輿晃得昏沉,漸倚著靠倦倦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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