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年阿史那提烈眼前的清亮月突然被一團黑覆蓋。

尖利嘹喨的鷹鳴響徹四下，那團黑在他眼前迅速放大，向他俯沖而來。

鷹爪鋒利如鐵鉤，落在他的頭上，臉上，帶起皮，勾出筋。

他失聲凄厲地喊著，眼前一片紅，倒地前，他在那一片朦朧猩紅中，看到了那道影依舊靜立，這等足以令人嚇破膽的變故，在上竟未激起半分波瀾。

他顧不上去憤怒，他已經倒地卻依舊在被那只兇狠的黑鷹攻襲著，他大喊“救命”、“救我”，那道影依舊未，恍惚間，他仿佛聽到開口說了一聲：【真是可憐。】

很淡的語調，沒有諷刺，沒有驚，只有平靜的俯視、漠然。

之后，似乎是平靜地轉離開了。

他被聽到聲音趕來的護衛救下，重傷驚之下昏迷數日，醒來后，他第一時間對父王說，那個大盛人會馴鷹，必然是讓鷹攻擊了他！

坐在床榻邊的父王，反手一掌打在了他臉上。

鷹在這片土地上，是被他們的族人信奉敬畏的存在，被視為神靈的使者。

馴鷹是他們的傳統，能掌握馴鷹之的族人便是得到了神靈認可之人，他也一直試圖馴出一只屬于自己的鷹，但始終未能如愿。

他的父王不容許他如此玷污神靈，如此神圣之事怎麼可能會被一位弱的盛人子掌握。

更何況護衛親眼看到了，傷他的那只鷹形遠超過他們日常所見的鷹隼，十分罕見，且其之烈，按說不可能被人馴服。

更重要的是……他混的話語中似乎暴了他對崇月的覬覦。

有些東西可以在死后被傳承，卻決不容許在生前被覬覦。

他犯到了父王的逆鱗。

且他面容被毀，再不能聽到鷹嘯之音，看到與鷹有關之也會失控，這簡直是王室的恥辱，他徹底招來父王的厭棄，就此墜深淵。

他不甘心，分明只是一次尋常的酒后尋樂之舉，他甚至并未來得及真正做出什麼，怎麼偏偏就能讓他失去了一切？

他恨極了，日日夜夜都在恨著。

次年，他終于等到開戰的消息，那個人被帶去了前線……或許他有機會對下手了，他要百千倍地討還回來。

但是他沒有等到那樣的機會，反而聽到了他們汗國主帥未戰先死的消息——殺人者，正是那個大盛公主！

他早就說過有古怪！

傳言稱是以殺主帥，但他不信！這個人顯然藏著什麼！

父王這次或許會相信他了吧？他要去找父王！

但他也沒來得及見到父王。

主帥之死是一個極其糟糕的開端，戰事潰敗的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他的父王很快便被迫親自趕往軍中，向大盛遞上了乞降的文書。

但是父王死了，父王竟然死了，盛軍主帥常闊當眾割下了他父王的首級。

他的王兄為了新的可汗。

此后的日子里，他很再外出，也沒有妻妾，他厭惡被人看到面下的傷痕。

他開始試著重新習慣與鷹有關的一切，他讓人抓來了一只又一只鷹，將它們關在鐵籠里，聽它們嘯，一點點將它們折磨至死，看著它們最終為一攤腥臭的爛。

他慢慢地不再懼怕鷹，只剩下了厭恨，他認為自己終于從那一夜走出來了。

直到此時他忽聞這骨哨之音，這悠揚的樂聲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猶如鷹爪般連皮帶地鉤起他淋淋的回憶！

萬般思緒僅在一瞬，這一瞬之間他突然明白了——他不曾冤枉那個人，那晚聽到的骨哨聲不是偶然，當年就是在暗中用這骨哨聲馴鷹！

可已經死了！死了！

眼前的人為何也會吹奏同樣的哨曲？！

既然是同樣的哨曲……

阿史那提烈思緒狂間，正待判斷什麼，一聲嘹亮尖銳的鷹嘯響徹雪原。

阿史那提烈甚至覺得是自己出現了幻聽幻覺，最初那幾年前他總是會出現這樣的幻聽，總覺得自己臉上全是……時隔多年他好像又發病了。

一切與十七年的那個夜晚重迭，那雙平靜的子眼睛，尖利的鷹嘯，此時的雪恰似那晚的月，蒼白冷寂。

他驀地發出癲狂的笑聲，試圖以此讓自己從幻覺中醒來，他提刀要了結那子命以及這荒誕的，但下一瞬，那仿佛從噩夢中鉆出來的黑影掠沖而至，鳴嘯著，襲向他的頭臉，利爪牢牢地嵌了他的皮。

阿史那提烈終于發出驚，他拎著刀踉蹌后退，抬手揮舞驅趕，他憤怒著，慘著，奔逃著，鮮與鷹羽一同飛在雪原之上。

李歲寧息片刻，終于得以撐著上半，慢慢坐了起來，看向奔逃出一段距離，與鷹相搏的阿史那提烈。

很久前，李尚便對北狄人的馴鷹之很興趣，這個人沒別的病，唯獨見不得旁人有好東西，但凡瞧見了，便總想著拿來為己所用，當然，這被稱之為——大國也，必當融會貫通。

在來到北狄之后，李尚皆在奉行這“融會貫通”之道。

不被優待，但在戰事來臨之前，也未曾失去過全部的行自由——北狄人很清楚，和親公主的鎖鏈不在腳上，而在心間，注定走不出這大漠雪原。

為“王后”，李尚也曾跟隨觀看放牧狩獵，北狄人向這個無能的公主展示他們的強悍勇猛時，無人知曉的是，為大盛記下了每一條走過的路，見過的人。

他們認為那位大盛公主喜好寫詩作賦來排解苦憂，卻不知筆下所書皆藏暗號，將一如釘子般的眼線安在了北狄的土地上。

又如阿史那提烈當年只當那個子在吹奏故鄉之音傷春悲秋，卻不知在試探著學習用自己的方法來馴鷹。

鷹本是傷的雛鷹，偶然被李尚救下，曾為其取名，喚作風。

“風”是一只雌鷹，兇猛，很難被真正馴服，當晚它突然襲擊阿史那提烈，非是李尚授意，而是它護主心切下的自發舉，那一晚，靜靜看著阿史那提烈倒地掙扎的李尚有些慨，終于也有自己的鷹了。

時隔多年，李歲寧已不確定“風”是否還活著，又是否還記得，骨哨是在路上順手打磨的，經過有山之，李歲寧便試著吹響哨音，但遲遲未曾聽到回應。

直到在山中與阿史那提烈迎面手的三日前，李歲寧率兵經過此，骨哨聲止時，忽有鷹嘯聲回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