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轎從施家出門,娘家的送嫁兄弟改了喜哥兒。施家大哥兒在金陵有事,沒有回江都。
甜釀聽著外頭的喧鬧笑聲,心頭煩悶,肚里是翻江倒海的難,施連托人送了賀禮來,簡短恭喜兩字——金陵距離江都不遠,他卻不愿意回來看看。
想起幾個月前,那本《說文解字》是真的傷了大哥哥的心,自那時起,他就開始對異常冷漠,兄妹生分,沒多久后施連離開江都,去了金陵做營生,在家中等待出閣,兄妹兩人便再也沒有見過面。
鬧完房,掀過蓋頭,張圓見腮邊有淚痕,了喜袍,聲勸:“別哭了。”
“大哥哥不來,興許是真的被事耽擱了呢。”
難得想掉淚,有些話卻難以對張圓啟齒,最后只得悶悶說:“我真的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張圓握著的手:“我會對你好的。”
新婚生活自然甜,張圓在家用功念書,替夫君打點食住行,夫妻兩人可謂是如膠似漆,張夫人知道和王妙娘的來歷,有時對難免嚴苛挑剔,好歹有張圓護著,兩個嫂嫂有時也幫著些,日子還算過得去。
甜釀逢年過節也回去看看施老夫人和喜哥兒,偶爾也能從他人中聽到施連的消息——譬如他辦事路過江都,在家歇了一夜;譬如聽說他在金陵生意越來越大,在某某置下什麼產業;譬如他派人快馬送了件稀罕來孝敬施老夫人。
在家勤于針黹,有時也做些裳鞋給自家弟妹,其中也有施連的,托付施家人有機會送到金陵去,施連卻再也沒有一言片語給,似乎他們在某一時刻就了陌路人,老死不相往來。
甜釀為此哭過好幾次,終歸是對他有愧欠,想主往金陵去信求和,又想起他臨走時看的眼神,冷冰冰像雪,又像熄滅的寒燼,神冷清決絕,讓人手足無措,心慌意。
后來日子長了,也著自己不去想,慢慢淡忘過去那些事,他們畢竟不是親兄妹,沒有緣上的牽絆,有些分斷了,便是永遠都沒有了。
但那本《說文解字》,真的不是有意毀去的。
第二年是鄉試之年,張圓夏末便去金陵準備應試,到了金陵后給來信,說和施連見過幾面,大舅子慇勤招待,設宴請他,他不甚喝了個酩酊大醉。
甜釀收到信,心中有些酸,又稍稍有些安。
秋闈放榜,張圓榜上有名,他人尚在金陵參加鹿鳴宴,喜訊已經傳到江都,闔家歡喜,連著好幾日有人登門道賀,甜釀心里也很高興,盼著他快些回來。
張圓的歸期卻一再延遲,偕同窗游玩山水,又應酬了些日子,歸程安排在了十月,正是多風多雨的時節,雇的那只舟子從金陵出發,在鎮江瓜洲過大江時,恰好是個刮風日,誰知路上遇見颶風,江面舟船紛紛躲避,偏偏張圓坐的船來不及躲避,一個大浪打來,把舟子翻進了江里。
好在旁側舟上有人,手忙腳將舟中人都救了上來,張圓落了水,當夜便染了些病癥,初時也不打,回到家中吃了幾味藥,但拖拖拉拉仍不見大好,等到冬日天寒,這病癥又加重了幾分,闔家人面上都有幾分愁。
甜釀歇了旁的心思,專心陪著張圓養病,這一養便是一年,也在病榻前整整守了一年,第二年的冬日,張圓便病逝了。
前幾日才過了20歲的生辰,嫁進張家不過兩載,夫妻從來都是濃意,卻突然間了寡婦。
守喪的日子,甜釀的淚都哭干了,兩只眼睛腫核桃,施老夫人怕想不開,常和喜哥兒、云綺過來安,連施連都從金陵寄信來,讓節哀順變,保重。
和施連已斷聯多時,收到那封信時,只覺舊傷新痛齊齊涌上心頭,忍不住抓著信紙嚎啕大哭。
張圓下葬之后,仍留在了張家守孝。
以前有丈夫家,并不覺得日子難過,如今無人依靠,才知道寸步難行。
張夫人最疼子,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也是一病不起,甜釀還要打起神侍奉婆婆,晨昏定省不敢懈怠,張夫人心中本就有芥,看渾素縞卻有種態,蓬頭垢面卻著慵懶,又知是王妙娘在私窠子里生的兒,往日嫌棄便擺在明面上來,又疑心是否有好好照料過張圓,否則兒子如何會一病不起,又憎恨嫁過來兩年都沒有為張圓懷上一兒半。
守孝才過半載,這日子已經是十分難熬,甜釀這時候才知道有苦難言,淚都能往肚子里吞。
二嫂杜若正在和張優鬧和離,有時候也和甜釀說悄悄話:“你沒有一兒半,何況這年頭也不興守寡,難道要在張家苦熬一輩子麼?”
迷茫著藍天,從未想過自己青春守寡,也不知道自己未來何去何從。
“讓你家兄長和祖母來接你回去,若是婆母不愿意放手,鬧到府去也沒理,定要放你回去的。”
甜釀躊躇:“家里忙著三妹妹的婚事,未必有空來幫我,還是算了吧。”
守孝的第二年,其實已經神郁郁,很笑,也很說話,每日都在屋子里,足不出戶。
施連這時候大張旗鼓從金陵回來,來張家接人的時候,看見婆子從后院領出個全穿白的年輕婦人,神思懨懨,弱不風,眉眼腮像褪的彩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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