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鶴鳴仿佛吸補的男狐貍,夜裏擁著林鈺親近,白日神清氣爽地辦差,實在令一幫子一月多沒見到妻兒的同僚豔羨得眼紅。
尤其何三,迫不及待想回到都城去自己見心心念念的白姑娘。
有了奔頭,何三幾乎了一頭腦門前掛著清甜白蘿卜的壯驢,甘之如飴地整日圍著案子連軸轉。
李鶴鳴將審訊之事扔給他,自己忙裏閑,帶著林鈺在汲縣四逛了逛,但大多數時逛到一半,手下的人就會冒出來把人請走。差事不可推,李鶴鳴隻能半途拋下林鈺去理正事。
好在林鈺知書達理,並不因此生氣。
懸房案牽扯的數名貪已通通招供畫押,這日李鶴鳴與林鈺遊園遊至一半,何三又一次派人將他請回了衙門,把辛苦整理出來的幾十份供狀呈到了李鶴鳴麵前。
這段時間何三忙得腳不沾地,幾乎沒踏出過縣衙門,連驛館都沒回過兩次。
困了就伴著上幾日沒洗的腥氣在衙尋張椅子隨便一躺,眼睛一瞇睡上不知幾個時辰。
了就隨便人從外麵買來點飯食,幾口吃了,就又坐到案前辦公,當差當得可謂盡心竭力,不人樣。
反觀李鶴鳴,有了林鈺在旁,每日穿的裳都著淡淡的皂角香,在一群忙得眼底生青的錦衛裏最是冠楚楚,人模狗樣。
李鶴鳴將審訊一事給何三,便當真半句沒過問,羅道章如何招的,筆供上又記了什麽,他恐怕是一行人裏知曉得最晚的。
此刻他拿到供詞,站在牢獄前一張張仔細看了許久,僅是羅道章的罪狀便寫滿了二十多張紙。
紙張翻飛,在這靜謐的午後響個不停,仿佛一疊催命的生死簿。
李鶴鳴垂眸看著供詞一言不發,何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站在一旁耐心等他閱完,又將手裏另外幾十份簽字畫押的筆供遞給了他。
“這些是羅道章的家眷奴仆及與他來往之人招的供詞,共四十三份,全在這兒了。”
何三第一次親手辦這麽大的案,他見李鶴鳴一直沒說話,有些不自信地了鼻子,問道:“羅道章眼下還清醒,您要親自再審一遍嗎?”
“不用,你做得不錯。”李鶴鳴淡淡道,他說著,抬手指了下西角門:“把人拉出去吧。”
衙西角門,隻在囚犯問斬時打開,這是要將人就地斬了、不帶回京都的意思。
何三正應下:“是。”立馬帶著錦衛進獄裏押人去了。
往日縣丞的風不再,羅道章被人架著雙臂從牢獄裏提出來時,蓬頭垢麵滿汙,腦袋無力地歪倒在肩側,站都站不穩當,仿佛一灘斬斷骨頭的人形泥被左右的錦衛拖著往前走。
他雙膝幾乎地,被浸的鞋尖在後拖出兩道彎曲斷續的長長路,腳腕上的鐐銬磕在坑窪的石板地上,發出一長串丁零當啷的響。
李鶴鳴聞見聲音,抬眸看了一眼,又麵無表地低下了頭,一字一句繼續仔細看著手中供詞。
春照在他上,明明是暖春的天氣,在他旁的卻冷森森的,似著寒意。
獄門頂上雕刻的狴犴口吐獠牙,目兇,在這幾十年裏日複一日地睜著雙眼,注視著一個個落獄又從獄中拉出去問斬的罪奴。
如今,羅道章也將為這刀下一員。
為縣丞,他斷過大小無數案子,驚堂木一拍,定死罪之人沒有上百也有十人,他很清楚這午後將人從牢獄中拖出來是要做什麽。
或是得知大限將至,他竟清醒了幾分。
昏蒙目過額前結縷的髒發,在看見獄門下站著的李鶴鳴後,羅道章幾不可見地微微了腦袋。
幹裂的費力地張開,氣若遊道:“饒……饒了我妻……妻……李大人……饒了……我妻吧……大人……”
含糊沙啞的聲音一遍遍響起在這森冷的牢獄前,聽得人心驚。然而李鶴鳴卻隻是無於衷地翻看著手中供詞。
架著羅道章往外走的錦衛也充耳不聞,顯然對犯人審前的求饒習以為常,兩名錦衛提著他的手臂,沉默地拖著他行過李鶴鳴側。
求饒聲一直未停,直至刀鋒斷首,才猛然消失。
斷頸湧的和鮮淋漓的頭顱被人從西角門一起抬進來,抬過獄門,扔到了牢獄正對的土地祠前。
遵太祖立下的懲治貪的剝皮萱草的刑罰,幾名汲縣的衙役正著手下羅道章被浸泡得脹的囚,在錦衛的指揮下一點點剝下他淋淋的人皮,往皮裏塞幹枯的稻草。
人皮稻草人在祠中一立,來汲縣接任的員在恐懼震懾之下,此地至能得十年安穩。
李鶴鳴斬殺過的貪不知多,見慣了殘忍腥的畫麵,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麵不改地了一眼那淋淋皺的羅道章的人皮稻草人,領著上百錦衛踩過地上熱未幹的鮮,浩浩走出了這昔日輝煌的縣衙,帶著或將驚朝野的供詞,踏向了回都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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