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十二早便暗中相好，隻是沒過明路。傍晚，久未麵的顧十二終於來這裏，立刻丟開雜事，在房裏設酒陪伴，關了門，還沒抱怨上兩聲，便聽叩門聲起，未免掃興，問是何人，門外又不應聲，隻繼續叩，想到分明已是吩咐過人，除非天要塌，否則任何事也不許來吵，不由地怒氣衝天，理了下方弄的頭發，橫眉豎目地過去，打開一道門，正待厲聲叱罵不識好歹，對上門外之人含笑來的一雙眼目，登時愣定，失了反應。

    顧十二鬆開腰帶坐在席後，就著燭杖斟酒自飲，不聞高大娘開門厲叱之聲，不覺奇了，順口問：“誰人來了，你怎的啞了？”抬起眼，看清來人，一愣，丟下酒，手忙腳地紮了裳，和醒神過來的高大娘一道下跪行禮。

    絮雨是從後門的，此刻摘下遮麵帷帽，二人起。高大娘怎敢，恭敬行完叩拜之禮，這才從地上爬起，試探公主來意。

    絮雨微笑道：“並非大事，有幾句話想尋顧隊率講而已。”

    高大娘便明了了，連聲應是，請絮雨登榻座，添滿火燭，將一間屋照得亮堂如晝，這才閉門，自己也退了出去。

    顧十二仍惶恐跪地，聽到絮雨再他起，這才爬了起來，束手束腳地立在一旁，恭聲道：“小人是個人，也不知公主大駕來此，尋小人要說何事？”

    “白天你去果園坊那邊尋駙馬了，找他說的是何事？”絮雨徑直便問。

    顧十二倏地抬眼，目中掠過詫異之，又一猶疑過後，很快便應：“公主怎問這個？想是哪個看錯了人吧？小人今日並沒去過果園坊……”

    “是我親眼看見的。當時駙馬在祠堂，你找了過去。”

    顧十二一怔，對上絮雨投來的目，麵尬，含糊道：“也沒什麽……隻是……隻是小人近來賭錢輸了，想尋駙馬借些錢，周轉幾天……”

    “顧十二！”絮雨麵上笑意消失，神變得微寒。

    “你當有了駙馬作靠山，我便不了你嗎？”

    顧十二臉微變，慌忙撲跪到底，連連叩首:“公主息怒！請公主恕罪！並非小人膽敢欺瞞，隻是此事……此事小人實在不敢說……公主便是殺了小人的頭，小人也不敢說……公主若想知道……何不……何不去問駙馬……”

    看不出來，這個顧十二竟愚忠至此地步，不吃。如此問，他也不肯說出實。

    絮雨緩了一緩。

    “顧十二，我知你是護主。但你聽好，我如此找你，恰是為了駙馬考慮，本意就是不想事鬧大。你若不說，我也不會真的對你如何，我袁值去查便可。不過是早幾日還是晚幾日的事。”

    不再多話，自榻上起，待離去。顧十二臉再度一變，慌忙叩首阻攔：“小人該死！小人明白了！小人說便是！”

    顧十二無可奈何，隻得據實以告。

    韋居仁的下落，朝廷至今似乎還未放棄探查。今早他之所以去尋裴蕭元，是因昨夜收到手下回報，道有探一樣的人，似到了西市張家布店這條線索。

    張家的掌櫃確是韋居仁的人，從前在西市開布店，後來娶妻生子，半是過活，半是為遮人眼目。這些事，他的家人是半分也不知曉的。當日出事後，張家其餘人見家主沒了，害怕到連累，連店也不要了，門一關，舉家逃回故地。

    “如今探查到布店，若再查下去，恐怕很快就會找到小人頭上，白天小人去尋駙馬，除了報告此事，便是想趕在探找到人前斬草除，將張家剩下的人全部理掉，免得為禍害。駙馬卻未許可。說此事他會解決，不會連累到我，我也不必手。”

    “韋居仁到底怎麽回事？不是說他逃出長安了嗎？你們都做了什麽？”絮雨捺下驚詫繼續追問，“難道是落到駙馬手上？”

    都到這份了，顧十二知是瞞不住了，著頭皮，隻好把當時的經過又講了一遍。

    “……我和陳紹抓到了韋居仁，他懇求饒命，說有重要之事要麵見駙馬。駙馬來了後，他便說……說……”

    顧十二又吞吞吐吐，難以開口。

    “到底說了甚！”絮雨薄怒，驀然提高聲量。

    顧十二一凜，慌忙道：“他應當是說……陛下便是當年北淵之戰的始作俑者。他的父親當年便是柳策業派去給陛下送信的信使， 鐵證如山……”

    他說完， 早已是一頭的冷汗，額頭頓地，不敢抬頭。

    絮雨一時驚呆了。

    先前一些原本有些無法續接的事，此刻因了顧十二的講述，忽然連通，一下全都明白了過來。

    記得和他商議如何設計才能引李延信他與皇帝決裂，繼而轉投過去之時，他向保證，說他能讓李延信他，至，會同意和他會麵。

    當時問他說辭到底如何，他卻避了過去，隻說他有定奪，放心，不必過慮。

    信他，也沒多想。

    此刻想來，必定是他半真半假，拿此事作了餌。

    是的，還有什麽別的理由，能比這個更加可以證明他痛恨皇帝，繼而叛出朝廷的決心？

    穩了穩神，忽然又想起了那一夜。西殿的壁畫遭到小柳氏的毀損，日以繼夜修複完畢，那夜心力瘁，人弱無比，在小閣裏死命糾纏他，和他歡過後，睡去，他出去了，第二天回，便在的阿耶麵前公然替承平擔了罪，不留半點餘地，繼而徹底開罪的阿耶，令他二人之間好不容易才見和緩的關係，霎時再次尖銳對立。

    全都明白了！

    原來在那個他口裏隻是尋常巡夜的下半夜，他竟還有如此一番經曆。

    曾經最為害怕，又固執的不肯相信的事，竟是真的。

    的阿耶，真的是昔年那一場戰事的罪魁，徹底的罪人……

    隻覺周漸漸發冷，而耳道轟鳴，心髒狂跳。

    難怪從那夜之後，總到一種莫名的微妙疏離之。

    並非是他對不好。他對依舊很好，有求必應，溫。可是，此前那一種可以全然沉溺其中的與他纏綿相的覺，在那一夜的最後一次親過後，如抵達山巔，便然斷翼。

    “公主？”

    半晌不聞回應，顧十二終於鼓起勇氣喚了一聲。

    絮雨驟然醒神。

    極力保持著自己平穩的神，不願人看出半點此刻心正在翻掀的巨波。

    “此事還有誰知？”

    “據小人所知，這邊除了陳紹和小人，應再無人。”

    “我知道了。”

    絮雨閉了閉目。

    “不要駙馬知道我曾找過你。”吩咐了一聲，站起說道。

    深夜，裴蕭元來到了皇宮大門之外，下馬，叩宮門。

    從廢太子事件過後，宮中關於人員出的規製，也變得愈發嚴格起來。從前隻要姓名是在宮門籍上的，宮便頗方便，更何況是裴蕭元這般份的人。但自從宮變之後，尤其夜間，沒有來自宮的召命，他也不是今夜的宿衛之人，那剛被提拔起來的宮門衛依然不敢立刻放他——宮規固然是一方麵，近來甚囂塵上的關於駙馬失寵的傳言，自然也是一個原因了，直到裴蕭元又出示駙馬魚符，那衛終究是不敢得罪他過甚，這才放他一人進來。

    起初他以為絮雨在宮中的日常住仙福殿裏，然而沒有。他再尋到附近的紫雲宮，門外宮衛也說，公主今夜不曾來過。他不由疑而心慌起來。

    他知必是回了宮的，然而卻不知到底去了哪裏。他停在宮道旁的一石燈幢前，冥思苦想在宮中可能還有的別的住，忽然想到一個地方，急忙又轉了過去。

    他來到崇天殿旁的羽雲樓。

    這座本為皇帝萬壽而修的主殿附樓，是宮中最適合登高遠的一所在。立在其上，能將整個長安收眼底。此刻，烏沉沉的夜空裏，在近旁那巍峨的崇天殿的烘襯下，羽雲樓的廓顯得愈發兀聳，飛簷翹角，淩空如飛。

    今夜果然獨自宿在了這裏。

    裴蕭元在楊在恩的引領下了樓，在自己所發的帶著震回聲的道道靴步音裏，他疾步沿著層層盤旋的樓閣階梯，往上而去。

    終於，他一口氣登到了羽雲樓的樓頂，在一間設為公主私閣的華閣裏，看到了那個他想要尋的人。

    不顧息，他鬆了口氣，腳步也隨之一頓，停在了閣門之外。

    那道影立在一麵嵌著雲母的綺窗之後。窗扇開著，麵向著窗外的夜空，仿佛沉浸在了屬於的一個世界裏，渾然不覺他的到來。

    裴蕭元一時竟不敢擾。片刻後，見影輕輕了一下，轉過臉來，目投落在了他的臉上，卻沒有立刻說話。

    一架鎏金枝燈之上燃了幾條巨燭，夜風不斷窗湧，吹得燭火曳閃，映得投在閣牆上的影亦是晃個不停。

    看起來像要預備就寢了，發間花簪盡去，上隻著一襲寢。

    閣中燃著暖爐，但這點裳，顯然太過單薄。

    裴蕭元走了進去，手將窗關閉。

    燭影一下凝定，閣中也隨之沉靜了下去，針落可聞。

    “晚上我回家，他們說你回來過，怎的又走了？”

    他停在了的對麵，問道。

    其實不止如此。賀氏說回來過，了寢堂，獨自坐了片刻之後，忽然開口，命人將那頂昨夜新掛的羅帳收了，隨後便又走了。

    絮雨沒有回答，走到近旁一張鋪著錦褥的坐榻之上，坐了下去。

    裴蕭元跟到的旁，俯拿起搭在一旁的一件厚實些的薔薇聯珠對鹿紋長帔，裹在了的肩上。

    “你怎麽了？怎的忽然一個人來這裏睡？”他低聲地問。

    沒有應他，眼眸垂落，長睫低覆。

    “不早了，我先送你去睡吧——”他繼續耐心地勸。

    “親我。”忽然，他聽到如此應道，打斷他話。

    這實是突兀。

    裴蕭元一怔，向。已抬目，和他四目。

    裴蕭元終於確定，自己應當沒有聽錯。

    “公主？”帶著幾分困，他試探地了一聲。

    “我你親我。”靜靜地看著他，重複一遍。

    裴蕭元慢慢地坐了下去。接著，他側臂，將摟懷中，靠過來，輕輕吻了下的額。

    “不是這裏。”說。

    他的目微爍了一下。

    他低了頭，將自己的臉緩緩地靠向，在他拔的鼻輕拂過麵頰，和相之時，他開始依心意，親吻起的。

    的瓣而涼，不帶半分熱氣。很快，微微張口，一段而溫熱的舌來，輕輕了下他的，頂開了他本是閉合著的雙，將舌尖遞了他的口裏。

    也不知是他詫異於見的主，或是別的什麽緣故，在親地遞舌他口中之時，他仿佛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

    那段香舌隨之靜止。

    接著，他仿佛又霎時醒神，含住了的瓣，待要接住遞來的那甜潤的舌，此時已轉了臉，倏然又和他徹底分離開來。

    這拒絕是如此的突然，便和方才要他親吻一樣，皆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一時定住。

    “公主？”

    帶著幾分困，他遲疑不決地看著，低低喚了一聲。

    絮雨抬眼，凝著他。

    “裴二，你不是說，你看到我的第一眼，便喜歡上我了嗎？你現在是不喜歡了嗎？”輕聲問，語帶幾分淒聲。

    裴蕭元一呆。

    “昨夜你還問我，是否需要你侍寢。你當時是在想甚？”

    不待他回答，又繼續問道。

    裴蕭元仿佛被什麽擊了一下。他心跳加快，後背隨之一陣微汗。

    他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就在他茫然，不知該如何應答之時，隻見的角微翹，又出了一縷笑意。

    “你是在履咱們新婚之夜說好的駙馬之責，是嗎？”

    他仿佛被的笑意刺了一下，突然整個人醒了神。

    “該死！是我錯了，我錯了！你勿怪我。”

    他的神變得懊惱而鬱悶，低聲連連賠罪，將抱住了，又低頭，去追的，好繼續方才那個中斷了的親吻。

    絮雨再次轉臉，將他輕輕推開，接著，起了，離開了他，走到閣門之後，為他開了門。

    “我沒有怪你。不早了，你出宮回去休息吧，這裏不便留你。”

    “還有，最近我事多，還要照顧我阿耶，往後不會經常回去了。你應當也忙，不必再像今夜這樣特意來找我了。”

    頓了一下，又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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