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及音不言,默默觀察掌心里的梅子。這些梅是由楊梅制的,外面裹了霜和薄荷,口清甜,里卻是酸的,嚼來令人口舌生津,五通暢。
崔縉婉言勸道:“你父親篡魏靈帝,誅殺裴氏,你的公主之位是踩著裴七郎的海深仇得到的,從前他為求生與你虛與委蛇,如今他一朝得勢,怎能容得下謝家,容得下你?縱你曾有心待他好,可那些錯事,畢竟實實在在做下了,你過他鞭子,在人前折辱過他……阿音,你莫要對他心存幻想,他不會善待你的。”
謝及音輕輕嗯了一聲,附和他道:“你的話不無道理,他若要報恩,只需知我平安,何必四懸賞,急如星火,想必是為了泄恨。”
見聽得進勸,崔縉心里輕松了幾分,“你能想清楚,自然是好。”
接下來幾日,崔縉時時伴在邊,謝及音白日昏睡,夜晚輾轉,無論何時醒來,都能聽見崔縉在隔壁熬藥的靜。
藥氣將他的眉眼熏蒸出幾分溫潤,他將藥端給謝及音,聲道:“你已經許多天沒有沐發了,若是覺得難,我可以幫你。”
謝及音端著藥碗的手一頓,平靜的眼神里暗藏幾分微諷,“不必了,免得弄臟你的手。”
崔縉默然一瞬,輕聲道:“從前是我愚昧著相,人云亦云,是我錯了。其實你生得很,如今也沒有人再說你是惡兆,外面都傳你是神降世,救黎民。”
人心易變,只在短短數載間。謝及音一笑道:“真的不必,只需請你幫我尋些黃柏水,與白芷、川芎各一錢共煎,若有鹿角膠最好,尋不到也無妨,我用桃木梳蘸著梳發即可。”
這是從前裴初給調的養發方子,能去油洗塵,來癸水時暫代沐發,如今又派上了用場。
崔縉牢記在心,“那你好好休息,我這就去給你買。”
于是謝及音喝了藥后又歇下了。這幾日悉心調理,自我開解,病已經好轉了許多,十分惜這種跡象,勉勵自己多吃多睡,要早日將養好。
崔縉在街上買了謝及音要的東西,往告示榜看了一眼,發現懸賞謝及音的文書已經到了并州,文書上說萬兩黃金尋一天生白發的年輕子,能提供線索者也有賞金十兩。
附近有便探子,崔縉不敢多看,低下頭匆匆離開了。
回來之后,他左思右想,決定與謝及音坦誠地徹談。
“……你我現在都不能回,世事多變,過往種種已如云煙,如今我已放下權勢,只想與你做對平凡夫妻,不知你心里怎麼想?”
謝及音自然是不愿意的,寧可孤流離,也不愿再多看崔縉一眼。只是若拒絕,崔縉也不會放走,反而會變本加厲地看,于是謝及音苦笑道:“事已至此,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這麼說,你愿意同我在一起?”
謝及音垂目不言,緩緩攪著碗里的藥湯。
雖未明言,但這態度已讓崔縉看到了希,崔縉試探著握住的手,鄭重說道:“你放心,阿音,我會照顧好你的。”
接下來幾日,崔縉又出門打聽消息,賺了些買命錢回來。隨著謝及音的逐漸康復,并州城風聲漸,城門各皆有府的人盤查,連出城的棺材都要打開查驗。
并州城是待不下去了,崔縉想了個法子,先將黑豆在醋里泡兩天,然后撈出煮爛,過濾掉雜質,得到烏黑的膏,與常人發無異。
他對謝及音道:“這是我向隔壁老嫗打聽到的染發方子,雖不是長久之計,但足以糊弄出城,只是委屈你將這黑豆膏在頭發上抹勻。”
謝及音蘸了一點膏聞了聞,嫌棄地蹙眉道:“好沖的豆腥味,你讓我抹在頭發上?”
崔縉勸道:“只是權宜之計,待換個地方安頓下來,味道可以洗掉。”
“罷了,我抹便是。”謝及音咽下這口氣,在妝鏡前坐定,用木勺將黑豆膏挖出,小心抹在頭發上。
月華般的發被黑豆膏覆蓋住,謝及音將多余的膏掉,拾起桃木梳將長發梳理開,確保黑豆膏均勻地覆滿發間。
變為黑發的謝及音瞧著比往常婉約和許多,讓人的視線只集中在臉上,但見眉若小山,目似秋水,瓊鼻朱,款款如一副絕妙的人畫。
崔縉輕聲嘆道:“從前是世人眼盲,亦是我心盲。”
謝及音忍氣吞聲,垂目道:“若不是這黑豆膏太難聞,你若喜歡,以后我可以常將頭發染。”
崔縉頗有些寵若驚,“你愿意為了我這樣做嗎?”
謝及音道:“你我眼下是一,不為了你,還能為誰?”
“聽說烏桕葉和首烏也有此效,只是我一時尋不齊,待咱們到南晉安定下來,我一定給你調個更好用的方子。”崔縉聲道。
謝及音皮笑不笑,“好啊,一切都聽你的。”
謝及音的態度讓崔縉覺得是真的想通了,要與他做一對平凡夫妻,因此也漸漸對放松警惕,允許到院子里走走。
他們打點行裝,準備離開并州到南晉定居。上元節金吾不,正是渾水魚,趁機離開的好時候。他們扮作一對尋常夫妻,對守衛說要去城外拜菩薩廟,那守衛瞥了幾眼謝及音的頭發,正放行,忽聽謝及音“哎呦”一聲,捂著肚子蹲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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