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君容臉上笑意不變,“一時委之計罷了,裴七郎應該深有同。”
裴初冷笑一聲,“誰說我是一時委?我正打算在公主府里養老。”
鄭君容道:“師兄不是那樣的人。”
裴初默然,負手行至窗前。月映出他頎長的形,他看著庭院里的芭蕉,鄭君容看著他的背影。
“這麼多年沒見,我還擔心師兄未必能認出我來,”鄭君容緩緩低聲道,“畢竟師兄心里牽掛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裴初并未回,“你何時來的?”
“大概在師兄走后一年吧,那時天授宮里也變得無聊,聽說師兄回了,我便想來尋師兄。”
“師父同意了嗎?”
鄭君容頗有些不好意思,“我同師兄一樣,是跑出來的。”
裴初微微側道:“我不是跑出來的,你與我不一樣。”
他是被除了名,從天授宮中趕出來的。
天授宮是游離于北魏與南周政權之外的神組織。
自天下疲敝、一分為數后,鹿鳴山出現了一位“天授真人”。據傳他手持一柄仙人鏵,繞著鹿鳴山踱步三圈,夜以后,便見天上鬼宿四星大亮,鹿鳴山中訇然作響,呼喝聲晝夜不絕。第二天有周遭村落的人前往探看,卻見山腰拔地起了一座四十九丈高、八十一丈見方的宮觀。
那宮觀形如煉丹爐鼎,其八卦方位排列著殿廟軒臺,觀中更有園林景觀,清幽飄逸,如天上神宮、府圣境。宮觀上書三個字,形神極似已故數百年之字圣,書曰:“天授宮”。
天授真人自稱秉天命,習長壽養生之,會符咒驅疾之法。他每日制作符水為人治病,又能點石金扶貧濟困,很快就在窮苦百姓中獲得了眾多的信徒。許多達貴人也來向他求取延年益壽的丹藥,對其又敬又憚,待如座上公,恨不能常趨門下,共同游宴。
天授真人從追隨他的數萬信徒中選取了一百零四個有慧的孩子,帶到天授宮中與他一同修道。二十年后,天授宮里產生了八位天師,天師之下有三十二位祭酒、六十四位道。
這些道手持象征天授教的木鏵四游歷,施符驅鬼,治病救人,很快就讓天授宮在士族與民間發揚大,收獲了無數信徒。
裴家自裴初的曾祖開始信奉天授教,每年都會向教中供奉三千兩白銀。天授教的道會在裴家挑選有慧的孩子帶往天授宮學道,而這一輩被選中的就是裴初。
他三歲天授宮,至十五歲出宮時,已經位列第六祭酒,這在天授宮一百多年的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第19章 天命
鄭君容與裴初本同為天授教中宗陵天師座下弟子,鄭君容離宮后來到,混進了皇宮駱夫人邊,又兜兜轉轉落到了謝及音手里。
他與裴初五年未見,眼前的裴七郎與在天授宮中教他寫符解讖、練劍學醫的小師兄已大不相同,可他心里還是抱著一點希,勸裴初回天授宮去。
“對于裴家的災殃,師父早有卦象,你與裴家五行不容,八卦相妨,強行解難無異于違逆天道,所以不僅救不了裴家,險些連自己也搭進去,師兄,你本來應該比誰都明白。”鄭君容道。
裴初道:“我本就是卦中人,并非看得明白便能行得明白。何況卦象如天星,朝暮瞬息萬變,不試一試,我怎會甘心?”
鄭君容嘆了口氣,“那你現在總該死心了,師父的話不會錯,你不該違拗他。如今凡塵于你已無牽掛,你隨我回天授宮去,給師父認個錯,以后你還是六道祭酒,必有大造化。”
裴初微微擰眉,“你既然要走,就走得干凈一點,為何要來公主府,將嘉寧公主牽扯進來?”
“這不是聽說師兄你在這兒麼,我想讓你跟我一起回去。”
“我不回去,也回不去了。”
天邊烏云蔽月,月驟然黯淡,裴初站在窗邊著鄭君容,像是要融進這照不亮的無邊夜中,哀寂伶仃。
鄭君容的心如桌上的燈燭,陡然一跳。
“師兄這是說的什麼喪氣話,宗陵師父向來最疼你,只要你肯回去認錯,其余七位天師大人也會幫你說話,甚至是宮主……”
“為了離宮,我已斷五符,滅命燈,碎玄玉——”裴初淡聲道:“我已自逐出天授宮。”
鄭君容面霎然一白。
天授宮弟子宮時,其授業道師會為其寫五張符,以求得天、地相佑,鬼、神不擾,人之敬重;點一盞命燈,以求長壽無災;佩一枚玄玉,以蓄萬靈氣。只有當弟子犯了重條宮規被逐出天授宮時,此三才會被收回,意味著此人從此不天授宮庇佑。
而裴初竟然……親自毀了這三。
這和與天授宮宣戰有什麼區別?
“他們裴家人除了與你同姓,對你還有什麼好,值得你自毀前程……”鄭君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眼里漸漸蓄滿淚花,“若非被師父路過救下,你早已被裴夫人溺斃在水中,裴衡就在旁邊冷眼看著……你的父母視你如仇寇,兄弟視你如陌路,你的命是師父給的,是天授宮給的,你為何要為了這種家族,背叛天授宮!”
裴初嘆了口氣道:“不全是為了裴家,我是有些事想不通。”
“那你就該留在天授宮中悟道!”鄭君容的緒激了起來,“這些世家之間的蠅營狗茍與你何干?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本是被作為下一任宮主培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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