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及音從床上撐坐起,喚道:“識玉。”
識玉聽見靜后挑簾而,扶起洗漱,謝及音在妝臺前坐定,懶懶拾起一盒胭脂。
金銅鏡里映出一張薄而冷的人臉,眉若新弦月,鼻似梁上雪,一雙杏眼自尾端上挑,如折扇微展,又如酒興意濃時極風流的一筆濃墨,讓整張臉有了奪目的風韻。抬眼時攝人心魄,垂目時又似一副久掛堂上的淡墨山水,有種令人長久凝的靜意。
如此絕的容貌,可惜主人長年寡言笑。
更可惜的是,生了一頭異于常人的白發。
蒼蒼華發披落在兩肩,如一席銀瀑,濃而韌。這發不是耀眼奪目的雪白,也并非一片濃稠的白,而是呈現出一種介于月白與玉白之間的清淺的灰白。
如果不是被視為妖異與不詳的象征,識玉會覺得,家殿下得獨一無二。
識玉一邊為謝及音挽發一邊在心里嘆息,若非這三千煩惱,憑家殿下的姿容,又怎會被千萼宮那位一頭,更不會至今仍與駙馬不睦。
識玉正暗自慨,忽聽謝及音問道:“有消息了嗎?”
識玉支吾答道:“虎賁軍校場與崔家都沒找到人,也許駙馬是進宮見陛下去了,說不定晚上就會回府。”
謝及音卻道:“我問千萼宮。”
如今的千萼宮里住著佑寧公主謝及姒,兩天前謝及音寫了封手書給,至今仍未收到回信。
識玉搖了搖頭,謝及音默然片刻后說道:“宮。”
有些事,要親自去找謝及姒問清楚。
識玉當即吩咐人去準備馬車,取過帷帽為謝及音戴上,遮住了滿頭的華發。
嘉寧公主府的朱華蓋馬車穿過平康坊與廣坊,徑直駛宮,謝及音在景運門改換乘轎,未經宣室殿附近,自永巷穿過,徑直前往千萼宮。
千萼宮,謝及姒正與侍們圍湖喂魚,聽聞謝及音來訪后,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將手中的魚食盡數揚湖中,在侍呈過的金盆里慢悠悠地洗手。
召兒是邊的一等侍,知道謝及姒不愿見謝及音,出主意道:“要麼奴婢出去回了,就說您今日出宮去嵩明寺進香去了?”
“若是那麼容易死心,今日便不會來這一趟,小心追到嵩明寺去了,”謝及姒無奈一笑道,“罷了,也是個可憐人,何苦為難,本宮去見見吧。”
千萼宮焚香裊裊,眼之皆非凡品,且不說屋桌椅床榻鏤細刻,博古架上的擺設奇巧絕,垂帷紗帳薄若蟬翼,單是從楠木菱花窗隨意往外一,一草一木皆相照應,就連那些不起眼的湖石,也是千里迢迢從太湖運到來的。
謝及音慢慢收回視線,隔著帷帽,看到了被簇擁而來的謝及姒。
謝及姒穿著一件桃紅的折裥,罩著淺云紗披掛,烏鬢花髻,玉靨秀容,如一枝灼眼的芙蕖款款招搖。
“問皇姊安好,我來遲了。”
謝及姒邀謝及音同坐,不必吩咐,片刻便有婢上前奉茶,施施然排開七八盞,皆是廷奉的名品。
侍在旁介紹各盞茶飲的風味,謝及音的目越過謝及姒,落在后那架古琴上。
謝及音突然出聲問道:“你換琴了?”
侍悻悻閉,謝及姒端起一盞雨后徑山茶,徐徐說道:“父皇新賞下來的,此琴名‘仰秣’,據傳伯牙曾奏此琴,六馬聞音仰首,樂而忘食,故得此名。皇姊想要試試嗎?”
謝及音搖頭問道:“月出呢?”
月出也是一架名琴,河東裴家的裴初曾教授謝及姒音律,后將此琴贈與。謝及姒十分惜月出,必日日親自拂拭。
謝及姒聞言一頓,擱下了茶盞,淡淡道:“壞了。”
“宮中樂師如云,可以修。”
“宮中亦收有天下名琴,我是公主,得天下好,何必對一架破琴修修補補,”謝及姒說道,“若是皇姊想要,我派人將月出送到你府上便是,反正一架壞掉的琴,我留著也無甚用。”
謝及音遮在帷帽后的面容蹙了一瞬。
想起了一些舊事。
彼時魏靈帝日漸衰弱,父親謝黼已有不臣之心,將謝及姒嫁給河東裴家,以拉攏裴家為己用。他邀請裴家嫡支的幾個小輩過府飲宴,席間裴初引琴而奏,琴音高妙,躲在屏風后聽的謝及姒十分喜歡,鬧著要父親請他來教音律。
裴初每月來謝家兩次,有時候謝及姒心好,也會邀謝及音同往。雖然謝及音知道謝及姒并不喜打攪,常常只是上客氣,但及音仍會答應,只為了一那架有明月清風之聲的“月出”。
謝裴兩家定下婚約后,謝及音再未前去旁聽過。后來,聽說裴初將月出琴贈與了謝及姒。
“罷了,我來不是為了一架琴,”謝及音收回目,隔著帷帽落在謝及姒臉上,“我給你的信,看了嗎?”
謝及姒面驚訝,“什麼信?最近給我發帖子的人太多,許是混淆擱置了。”
無論是人是,謝及姒一向只挑拔尖兒的用,若邊的侍蠢到連嘉寧公主府的信件都分不清楚,早該被打發了。
“那可要仔細找,”謝及音聲音微涼,“信若是被別人看見,你我都要挨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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