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沒吭聲,仍偎著被子抱著雙坐在床上,腳踏板上炭火燒得旺,不過上照樣冷得很。
金寶窺著的臉,不明道理,只好改了口,“不去也好,太醫說你這會還不好輕易下床走,胎還沒穩住。前日將我們嚇得呀,抬你回來時,上都是。三爺是也,渾是,大家都得沒了主意。”
玉忽地想到池鏡的話,他說他命大,想不到連他的孩子也隨了他,一樣命大,還在肚子里抓著牢牢不放。
不過卻像丟了半條命,自醒來就不大講話了。
隔日午間,秋五太太趕來府上看,甫進門,還沒見人,就先聽見哭,“我的三丫頭,我的姑爺呀!我的命啊!”
丫頭忙領著進來臥房,是頭回進的臥室,眼睛先不由自主地四面環顧一圈,最后拉到玉上去。見玉側睡在床上,忙走過去,“聽說孩子險些沒保住?天煞的土匪!短命的賊人!就是下輩子投胎也再做不人!——”
一路罵下去,玉聽得不耐煩,總算翻坐起來。
臉上蒼白得厲害,這幾日太醫補氣,老太太把庫里一向沒過的老參人翻出來給吃。一定還不知道丟下池鏡獨自逃生,否則才不會待這樣好。
總是無論想著什麼,最后都要想回這件事上。覺得自己是個犯了案還沒給揭出來的罪人,然而天網恢恢,遲早是要東窗事發。
秋五太太問:“姑爺呢?”
玉聽到便心一跳,他此刻仿佛了狗頭鍘,急著要推來鍘掉的腦袋。
金寶來搭腔,“三爺在西廂屋里養著呢,這屋里哪睡得下兩個病人?”
“可醒了沒有?”
玉又是心一跳,再驚怕再慌張,也更怕他不能醒來。還是盼著他醒來,哪怕要和清算的自私,也認了。
“昨日迷迷糊糊喊痛,太醫說這是沒事了,這兩日大約就能醒,親家太太就放心吧。”
“到底吉人自有天相!”秋五太太一拳砸在手心里,總算放下心來,又說要過那邊屋里去看。
玉沒說要跟去,唯恐撞上池鏡醒來,真怕看見他失頂的眼睛。只有他知道丟下他跑了,醒來會不會對家人講?以備不時之需,掀開被子下床,去拿了紙筆 ,在炕桌上鋪開,代他寫起休書。
一時秋五太太又跟著金寶進來,問在寫什麼,沒回答,忙把寫好的休書折了胡塞在哪里,金寶收去了筆墨。
秋五太太忙攙回床上,“什麼東西這樣急,回頭再寫嚜,你這時候要下床,多躺著,不然胎要往下墜。”
玉躺回被子里,背靠在床頭,有些凄然地微笑著。知道自己的明天又是不確定了,但再沒有力氣朝往后打算,也許失去池鏡,就沒有以后,曾因他而有了最鼎盛最輝煌的時刻,從此就只能是往下衰落了,誰也抵不過盛極必衰這規律。
不過怪不著他,只能怪自己。逃了一輩子,總想逃出生天,沒曾想聰明反被聰明誤,一直是在往絕路上逃。
秋五太太見微笑得異樣,握住的手安,“好在孩子到底是保住了,你和姑爺也沒有命之憂。你不曉得你爹這幾天在家急得什麼樣子,吃不下睡不好的,追著我來瞧。我知道你不愿我到你們府上來,可這個時候,我也顧不得你喜歡不喜歡,哪有做娘的這時候也不面的?”
玉聽出兩分真心,并不覺得高興,趁勢趕,“那你快回去告訴爹,我沒什麼要,三爺的命也無礙。過不了多久我就回去了。”
秋五太太笑著答應,“好,等你們小兩口都好了,回去住兩日。”
再回去不免就是要長住了,爹娘一定是嫌,但沒所謂,沒有力氣再往別走,做好了一輩子窩囊死在那里的準備。
又翻睡過去。
接下來一日都是渾渾噩噩的,時睡時醒,直到第二日,聽見池鏡醒來,猛地打個激靈,在床角,恨不能找個地方藏。幸而他還不能下床走,容得一時半刻的狼狽慌。
但他遲早是要來的,這是他的家,躲不開。
傍晚就聽到他往這屋里來,也不知拼的什麼神。玉忙躺在床上裝睡,聽見他坐在床沿上問金寶:“不是說早就醒了麼?”
金寶嘆了口氣,“醒是早就醒了,只是一直不大有神,見天不是睜著眼發呆,就是閉著眼睡覺。噯,你不要,太醫說多睡會也好。”
池鏡胳膊上有條長長的刀口,不宜大,一扯到便要滲出來。可是仍然長長地出去,手掌在玉側過去的肚皮上。忽然到一點微,平復了他這一向夢中的驚惶。
在那些去營救的人看來,他在屋里拚殺,在屋外,有機會也沒有跑,死守著他,多麼深意切的一對夫妻。
所以他沒對任何人說起那晚的事,愿別人都這樣以為。至于為什麼又出現在那間屋子外,他沒有足夠的信心去想得明白。
“你回去歇著吧,看樣子還有一會才能醒呢。”金寶近前來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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