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鏡抬手摳去那簾子上的一塊的灰漬,轉過來朝笑笑。那笑十分勉強,很顯然,他聽懂了的提示,但不會答應。
他把眉梢一抬,不以為意地道:“我們家這些屋子有什麼意思,一點人氣都沒有,本不像個家。”
玉把笑斂下去一點,咕噥了一句,“你別多心,我沒別的意思。”
好像是問人家借錢借不到,說這一句,好讓彼此的尷尬都一點。
他走過來,那影像山向倒下來,使不自覺地向后跌一小步,后腰抵在長條案的案沿上,手撐在兩邊,臉低下去。
他不得不歪下臉來瞅,目在臉上琢磨一陣,也把兩手撐在兩手的旁邊,溫地笑著,“我在外頭置辦座宅子,雖不能及這里大,可一應家陳設,都比著這里來。再買兩房下人伺候,凡是銀子都用不著你去心。你看好不好?”
這話好像是被借錢同借錢的說:“要一百兩沒有,五十兩你看行不行?”
按說該見好就收,以玉此刻的經歷和年紀,是沒法和素瓊那樣的千金小姐比的,素瓊這回理想落了空,還有機會去維護的完理想。可玉這回再弄得飛蛋打,可就再沒有另謀更好出路的本錢了。
可為這“一百兩”的目的,先已搭進去了些利息,一路從唐家籌劃著去家,又由家到了這里,哪一步不是冒著聲名狼藉的危險?雖然那時他還什麼都不知道,不能把賬全算在他頭上,但誰他倒霉?誰他倒霉,偏就給盯上。
這一刻幾乎把半生所的一切苦厄和不公道都算在了他頭上,帶著對那鐘鼓饌玉的日子又嫉恨又向往的矛盾,認定了本來是他欠的,活該他倒霉!
仰起面孔和他微微一笑,“那了什麼了?”
池鏡那笑在臉上僵了僵,也收回兩手,直起了背,“那你要什麼?”
“我一早說過,我從沒想和你要什麼。”玉也知道,此刻再說這些話顯得很假。但不肯和他撕破臉,一是擔心撕破臉不能挽回,二也是因為從來不習慣有人看清的猙獰和貪婪。
心里很清楚,男人喜歡,是喜歡喬裝出來的那份天真,溫,善解人意,一切人該有的麗品質都很舍得點綴在上。同樣也很清楚,一旦這些點綴被拿開,沒有人還會想要。既不傾國傾城,也沒有同人家相當的本錢。
只能本能地說著源源不斷的謊,“我先前告訴你那些話,也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有點擔心,不同你說又能同誰去說呢?現在想開了,怕什麼,二趕我出去就出去,我還可以回家,我爹娘再不好,也總會給我口飯吃——”
“你真當我傻麼?”池鏡忽然道。
給他這冷靜的語氣嚇住了,有點膽怯地抬眼去看他,被他晦淡的眼睛同樣照著,很忐忑。難道他是要拆穿?
不是的,池鏡只不過在想,向來婚姻講究個門當戶對,無非是因為兩方實力相當,能互惠互利。玉什麼也沒有,或許有些聰明,但將來在朝廷場,他們家本不可能幫得上他什麼忙。
其實只要肯拿出點來,他也可以在旁的地方認吃虧。但太吝嗇,一點點也不肯給,全完是要空手套白狼。真當他傻麼?真當他傻麼?!
他笑著自答,“我還沒那麼傻。”
后來池鏡走了,好像是沒談攏,各自說的話都仿佛同鴨講,驢不對馬。但當玉走到窗前去看他,忽然明白,其實彼此都已明白。所以算盤才會打得那麼響,無非是因為在某一對不上賬。
殘依舊毒辣,滿院里不見一個人,看見他的漆黑的影子拖在腳下,是個千萬斤的秤砣。的影子則從腳下撲到墻上去,拽得又瘦又長,一個早就吊死了的軀殼,魂魄也早給風干了。
知道盡管他們沒談攏,但他還是會回頭來找,知道。因為沒人像一樣,和他相似得親切。隔著窗紗著他的背影,會心地微笑,那一笑顯得蒼涼。
第46章 照高樓(十五)
沒兩日就傳話來說四老太太過世了,老太太和太太們都在那邊不得回來,吩咐大老爺速速領著三位爺去那邊守孝。連姑太太和兩位姑娘也忙換了孝服跟過去,底下人也跟著去了好些。
夏天的傍晚,府中人去近半,驀地有種人去樓空的寂靜。玉知道,這寂靜和池鏡不了干系。從前和他每次見面,安靜中危機四伏,要隨時隨刻留心著周圍的眼睛,也要隨時隨刻揣他的心思,就算不說話,也覺得慌忙。
可自上回因置外宅的事和他沒談攏,他就連著兩日沒來見,直到那邊府上開始治喪,他就更不得空回來見了。其實多半是故意冷著,好迫就范。
有時候他跟賭氣,簡直像個孩子
。玉雖不退讓,卻不覺生氣,反而到點無奈和好笑。
池鏡自己偶然想想也覺得像在賭氣,很有意思,像五歲的時候故意不吃飯,等著故去的先二太太來哄他。
先二太太那個人,比燕太太還冷淡,也許是因為恨老太太給他們房里過繼了個兒子,認定從此后都生不出子嗣似的。所以待池鏡從起頭就是理不理的,就跟母說:“隨他吃不吃,了自然曉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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