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鏡往前再翻,果然他大哥每月皆超出去七八十兩不等,這還是賬上的,不在賬上的只怕還有不。怪道他大嫂日謀算著要在老太太跟前討些差事去辦,無非是要想法子在這些事上出錢來填虧空。
他把賬冊簌簌翻著,笑道:“大哥在織造局當差,應酬不得,多花些錢也是有的。這有什麼值當您老人家發愁的?只說是請客就混過去了。”
老魯相公拈著胡子苦笑不跌,“這兩個月因是節下,倒還可混得過去。可不見得月月如此請客,上年九月報給老太太聽老太太還問呢,說大爺除月錢外,還領著朝廷的俸祿,多應酬還不夠開銷的?等著瞧吧,再這麼著老太太就得細問,到時候我只怕再難替大爺遮掩得住。”
池鏡闔上那本賬,事不關己地笑著,“您已是盡心了,實在遮不過去大哥也不能來怪您,只好他自己去老太太跟前代,總不好您在老太太跟前挨罵。您是家里的老人了,在老太太跟前辦事幾十年,挨幾句罵事小,可別為這點小事帶累您在老太太跟前丟了面。”
說著待要走出去,又給老魯相公住,“三爺忽地到賬房來做什麼?別是您也有開銷不過去的賬了?這可是見。”
“沒有的事,我不過閑著來逛逛。”
池鏡搖著手走出去,又帶著人套了車往武定橋去,一面打發個小廝去酒家預備席面,自己帶著永泉把這一帶逛了半日。金銀玉看了不,叵奈總尋不到件稱心滿意的。
永泉常日跟著他,最曉得他的底細,想他外頭并沒有什麼人,只除了家那丫頭。
因道:“三爺不拘什麼鐲子項圈,隨便買一件,窮門蓽戶出的姑娘也不能挑三揀四。 ”
池鏡卻笑,“你懂什麼,越是窮,越是要裝出一副骨氣,最怕人家小瞧了。你要是隨便揀些金銀之搪塞,反說你拿著點臭錢就來糟踐,須得費點神挑樣夠意思的,才看出你是用了心。”
說得永泉直樂,“那索就再費些神,野地里撿些草子編個什麼花環草環的送去,豈不更顯得有心?”
池鏡扭頭乜他一眼,只是笑。單費心不花錢可不行,人總是這也要,那也要,貪心不足。
回過頭來,恰好在人家柜前看見掌柜的正收著一副珥珰,上頭綴著兩顆小珍珠,下頭墜著顆稍大的紅瑪瑙做的柿子,寓意事事如意。令他一下想到玉給糖葫蘆映紅的半張臉。
要買下時,不想掌柜的一口回絕,“這可不敢出售,這是人家拿來暫典的,典期三個月。要是賣給爺,到日子人家來贖,我拿什麼給人呢?”
永泉錯上前道:“又不是什麼稀罕,難道主家一定認東西不認錢?我們多給一二兩銀子,你和主家連本帶利都有得賺,這還不賣?”
那掌柜卻是個認死理的,“那也不吶,您別瞧我開個小鋪子做小買賣,可一向誠信為本,私自賣了典主的東西,傳出去我這買賣還做不做了?不,就是給一二百兩也不。”
“一二百兩?你不如去搶實在。”
池鏡原要罷了,正待拔出去,偏那掌柜住說:“您不如去問過主人家的意思,他家就在前面小坎橋底下那四井巷子里頭,門上著對天賜福的年畫。您去問過,人家要是肯出讓,我沒什麼說的,您拿了單子來,東西就照單價賣給您。”
橫豎聽他說得近,池鏡也是半推半就的,就按著話向那小坎橋底下尋去。
進了那四井巷方知為什麼個“四井巷”,并不是有四口井,是沿巷子進去,在一口老井又分出三條巷子。展眼一,那三條巷子均是仄曲折,不到頭。干脆算了。
可又一想,既已忙了這半日,此時回頭豈不是前功盡棄?因此只得和永泉分頭去尋。
巷子崎嶇綿長,太從頂頭直曬下來,曬得池鏡鼻尖上刺刺的,心里也煩躁。一面埋怨自己簡直閑得沒事做,為了件沒要的東西,為了個沒要的人,竟走了這一程子的路!
然而腳還是不聽使喚地往前行著。
折騰許久,總算是尋到了那戶人家。開門的一位陳相公,聽他們說了來意,就把他們請進房道:“那原是拙荊的嫁妝,因家中艱難,萬不得已才拿去暫典了幾個錢用。大人想買去,我不敢私自做主,還得要問過拙荊的意思。到街上買菜去了,大人倘或不嫌,請稍坐片刻等回來。”
一進這屋子就聞到子霉酸味,過了元夕,尋常人家都不肯熏炭,又冷,池鏡有些坐不住。可這時已進退失據,不得不等下去。
這一坐又是大半個時辰,虧得那婦回來后肯出賣典票,就把典票買了來。又折回鋪子里買下珥珰,揣在懷,騎在馬上,覺得懷沉甸甸的,慪得池鏡想笑。
是在沿河一家酒家設宴,小廝將二樓包了下來,命人將兩張八仙桌拼在窗戶底下。池鏡趕去時,除翔未到,另邀了兩個朋友,一個姓周的,一個姓劉的,并請的兩個唱的已早到了,反是他主人家姍姍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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