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猶豫著沒應聲,翔看出來,“怕曉得又罵?”
“罵我幾句倒沒什麼,就怕又跟你吵。”
翔笑道:“那就不給曉得。你把你的量尺寸寫給我,我小廝拿到外頭裁鋪子里去做。回頭問起來,你就說是太太給做的。”
他是這樣的人,就算儷仙再不好,也不想和鬧,能避則避,能忍則忍,更不可能休妻,這不是他們詩禮人家的教養。但要在兩個人間平衡,他也不大擅長。
玉一眼他,很清楚在他上是沒有任何指的。就是真不計較家此時的落魄長日跟了他,也絕不會在儷仙手底下混得到出頭之日。而他又能給什麼呢?除了一點可有可無的意。眼瞼底下浮著紅暈,像是死人臉上抹的胭脂,是咯登一下斷了層的艷麗。
他們是頭回睡在一起,翔有些小心翼翼,生怕過了病氣給,也有些別的緣故,磨蹭著想挪到榻上去睡。
玉怯怯地攔道:“太太你搬到我屋里,你又到榻上去,給太太知道就要責怪我了。就不為怕太太知道,你也不該睡到榻上去,家總是你的家。”
翔又放下被子,立在床邊踟躕,有種新婚似的喜悅和忐忑,“就怕著你,你一向都是一個人睡。”
玉倒沒覺得什麼,原來在唐家也有常和唐二睡在一起的時候。但邊的人總是時來時去,終沒能使養某種習慣。
想著笑起來,說的話全然違心,“著不還暖和點麼?”說完默一會,慢慢低下頭,“除非你往后也不在這屋里睡。”
翔認真思量一回,想終生所靠,無非是他。便睡在了外頭,一時僵著子不好,生怕有什麼舉措驚嚇著。
沉寂片刻,兩個人都發現燈未吹。蠟燭還隔得老遠的燃在炕桌上,輕輕地跳著,人的脈搏一樣,有種靜怡永恒的氣氛。
玉剛爬起來一點,翔已先坐起來,“我去。”
拉住他的胳膊,“哪有爺做事的道理?你還病著呢。”
“這點小事值什麼?”翔笑著在手上握一下,“也不會因為這一時半刻點涼就病重,你也把我看得太無用了。”
“那你披著裳。”
翔見穿著單薄的寢,被子落到腰上,便摁下去,“你快睡回被子里去,別冷著。”
知道是注定要辜負這麼個人的,等他睡進被子里,帶著兩分留向他去一點,覺得他上的病燙真是暖和,真是暖和!
然而那暖和畢竟是讓人提心吊膽啊,不牢靠,不穩固,始終在人心上懸著一片早晚要失去的霾。
翔在這屋里休養了三日,三日儷仙非但常往這屋里來轉,早晚還要將玉去囑咐。翔的藥如何煎,飲食如何仔細,說來說去,往往酸言冷語就溜出來,“我也是白囑咐,你不比誰會伺候人啊?”
玉知道是想打探些春宵事,不清楚翔和這幾日晚上到底是如何度過的,愈是不清楚,愈是猜得人抓心撓肝。
偏不如的意,只揀些沒要的話應答,“放心,大爺見好些了,昨晚上睡覺就不怎樣發汗了。”
儷仙心下惱恨,可兩人業已睡在一個屋里,難不還能睡到他們中間去?
因此只得咬牙切齒地做出個“云淡風輕”的樣子來,“太太既把他給你,你就留心。我為過年的事忙得腳不沾地,也沒功夫細細照管。只是一樣,他原是搬到你屋里去養病的,倘或病未養,反倒勞累的子,連太太也不饒你。”
說到尾后,手過去在玉胳膊上狠擰一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麼心!”
玉痛得眼睛鼻子在一,卻不喊,只了幾下手臂,臉上漸漸翻出個微笑,“我還能安什麼心?不過是盡我的本分。”
把個儷仙慪得跳起來要打,偏是這時聽見小廝進來稟告,“池三爺聽說咱們大爺病了,特地來瞧大爺。”
儷仙跳到碧紗櫥外罵,“他來探大爺,又不是探我!你回我做什麼,只管回你大爺去!你去告訴,別請到我屋里來,我懶得招呼!”
回過頭再要治理玉也沒法子,既來了客人,不得要人去款待,丫頭們眼下也都各有事忙。只好放玉去,心里又還不痛快,便顛著步子繞著玉冷笑,“你晚上過來,我還有話跟你說。可別想著藉故躲,除非你躲得了一輩子。”
不一時池鏡跟著小廝進來,隔得老遠就聽見正屋里有人在罵,“這點事你也來問我?你竟吃了家十幾年的白飯!往年怎麼辦的,今年就怎麼辦,過個年,又不是過發你老子的喪,難道是頭回不?!”
隨后見個管事的婆子臊眉耷眼走出來。池鏡一看形便猜到是傳聞中的大,果然是個兇神夜叉,不由得替翔暗暗惋惜。
踅進西屋,翔披著件皮大氅迎來,將他請在窗下椅上坐,“你又是幾時聽見我病了?”
“昨天聽二嫂說起的。”池鏡看他一會,見臉上雖憔悴些許,神倒好,放下心來,“我從馮家出來,路過你家,便進來瞧瞧你。看你倒好,不知是什麼病,要不要?”
“一點風寒而已,不打。”
聽見儷仙還似在影影綽綽地罵人,可巧玉端茶進來,翔攢眉道:“把門也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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