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想起來去給他倒茶來,翔吃了半盅道:“那你到里頭榻上坐著,風口底下坐著容易吹病。”
玉把銀釭和針線籃子都拿進來,盤坐到榻上去做鞋,“大爺不?晚飯還沒吃呢,我給大爺去提飯?”
“不,別忙了。”榻就在對過,翔遠遠看一會,笑著下床來,“倒是覺得躺得累,想起來坐坐。”
玉忙要過來勸,翔搖手道:“不妨事,我把被子裹在上。”
他自己裹了一床,又拿了一床過來裹在玉上,“到底是有些冷的。不過你這個人,問你什麼你都只管說好。就沒有個不好的時候?”
玉笑著把肩上的被子拉一拉,沒話應答。
煎藥煎得滿屋的苦味,水頂得藥罐蓋子磕噠磕噠響,除此以外,偶有積雪折枝的聲音。翔難得這片刻安寧,看玉做鞋也覺得愜意。心里忽然冒出個可笑的念頭,愿一直病下去。
做一雙男人的鞋,月魄的緞料子的,在鞋面兩側繡著細細的如意頭花紋。大都好了,就是在合鞋面。
翔手揀做好的那只,玉心一跳,看他一眼,笑道:“是三姑娘請我做的那雙,說是做嫂子的給小叔子的見面禮。”
翔想著好笑,“三妹妹和池鏡自就認得。不過也算懂禮數,從前認得是從前,如今了人家的二嫂,池鏡又是從京城回來,是該送份禮。”
“三姑娘說他們池家的男人都是穿家里做的,池三爺從京回來沒帶幾件行李,許多鞋裳都是在南京現做。”
“池鏡是那樣子,最怕麻煩,偏他們池家又瑣粹事多得很。這幾年把他拘束在南京,恐怕要給他拘束壞了。在北京住著的時候,只他和二老爺父子兩個,他父親哪管得了他那些日常瑣碎,都是憑他去。”
玉趁機打探,“就是因為無人管,才把人縱壞了,聽說在北京闖了禍。”
“未必是真闖禍。”翔雖不清楚因,卻有些猜測,“池鏡往年從不是惹禍的人,雖言談不拘些,到底是個行穩重的,何至于三言兩語就同人打起來?我看他不過是藉故想推了皇上家的親事。他娶公主,他是斷然不肯的。我和他自就來往,曉得他,做駙馬雖榮華富貴,可于仕途前程無益,他不是抓著人帶貪圖樂的人。”
“那這樣講,他是故意弄出些不好的名聲出來啰?”
“我是這樣猜,到底也沒問過他。我看八九不離十,他和他父親一樣,是個有韜略之才,何甘困于釵之下?等皇上把這檔子事忘了,他必定科考仕,一展宏圖。”
玉點點頭,心里對池鏡又認定幾分。得連秀才真傳,對男人的考量十分周全,門第,家世,人才,缺一不可。唯獨從不在其中。
忽聽見翔頹唐地笑了聲,“我們這班朋友中,
個個前途不可限量。只有我賦閑在家,實在愧對讀那二十來年的圣賢書。”
玉手上不停地穿針拉線,里也不閑地安,“你別灰心,宦海沉浮都是常事,你才二十多歲呢,萬不可過早蓋棺定論。今日縣太爺請客,想必場中也得了些風聲,遲早的事。”
翔歪著頭笑睇,心下把的諸多好都檢點了一遍。最好的地方還不是溫順乖巧,而是善解人意,常說出一句話來,落到人心里去熨帖著,十分窩心。
他也應當,便說:“你回家的時候,我有事忙,應當多給你添些銀子捎回去。我看年后好了,開了年,趕在元夕的時候你再回去一趟,替我向你父親問候。”
玉笑了片刻,緩緩搖頭,“許我回去就是大恩了,不敢再要銀子。何況這次回家,太太已給了三兩。”
不說還罷,一說翔就煩惱地朝窗上看一眼,盡管隔著層層窗戶,也看見正屋臥房里還亮著燈,像只黃眼睛在那窗上,死死把這頭盯著。
他苦笑道:“我知道,為這三兩銀子你又了不氣。”
玉默了默,自然也瞧見了正屋窗戶上的燈,低下頭說:“我倒沒什麼,還帶累你也跟著落了不埋怨。”
翔的心一,手替拉攏被子,又靜看一回,忽然發笑,“你裹著這被子,就像是神龕里的菩薩。”
玉抬頭看他,見他面上一種調皮的神氣,難得一見的。他那雙眼睛格外清,和池鏡那雙黑得不見底的眼睛又不一樣。他的眼是月下的湖面,著時,總有點溫的波。
第17章 觀瑞雪(十七)
玉能到,翔對是有了些男之間的好。并不覺意外,男人都會輕易喜歡上弱溫順的人,但并不代表這喜歡會持久。得先把自己的心管住了,和誰都一樣。
抿來一線赧的笑意,“我哪敢跟菩薩比?大爺不要說了,小心神佛聽見。”
翔拉過的手來一握,覺得冰涼,“你從唐家來時,像是就帶了幾件單薄裳?”
玉想掙又沒掙,他的手病得燙人,反把手蜷起來,覺得有剎那的安穩,忍不住眷,“上回三姑娘送了一件,料子實在很好,在家穿糟蹋了,我想著節下再穿。太太也做了件厚的,還沒做好。”
“裳裁出來就是穿的,穿在上就不算糟蹋。你只管穿,我人再給你裁做兩,冬天還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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