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年紀像父子,談的模樣,卻似忘年好友。
他恍惚明白,周明覺這是要走寵臣之路。
家有爵位之人,參不參與科考都無所謂,十五的時候,太子要他去東宮幫忙,做他的左膀右臂,他欣然便去了。
他是家中獨子,北威侯府日后便是他的囊中之,一半的北威軍都得聽他麾下,所以他什麼都不用怕,什麼都不用擔心。
他的前途一片明,他的未來,甚是璀璨。
而周明覺,十七歲這年他開始科考,十八中進士,被彼時已經是皇帝的他姑父點為殿前探花,任職刑部。
要不說,姑父對他還是偏的,以他的才能,他知道,其實點個狀元也不是什麼出人意料之事,但皇帝只給他探花,便是避免了將他推上風口浪尖的危險。
將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到刑部,才是皇帝對他最為看重的表現。
后來又如他所料,周明覺在刑部的幾年,連連高升,二十出頭便坐到了侍郎的地步,朝廷中一時風無限,與他同一批中舉之人,無出其右。
他想著,這樣的人才,不得到手實在是浪費,不若就他也加到東宮的陣營,為將來太子能夠順利登基多添一分保障。
可他居然不。
剛剛坐上刑部侍郎的周明覺,馬上將迎來家中為他安排的大婚,他萬事忙碌,對于他的提議,不過是稀松平常的一眼,便否決掉了。
否決也就算了,他以為他會好好休息的新婚休沐,居然也被他拿來辦公,一舉端掉了他安排在六部的好幾個眼線。
“沈小侯爺既然想輔佐東宮,那便好好輔佐,這種狗的把戲再傳到陛下的耳朵里,東宮只怕也是要因你獲罪。”他告誡他道。
可他并不當回事。
他堂堂的北威侯府,什麼都可以不當回事。
不過自那之后,他開始比從前更加頻繁地關注周明覺,上回黎家的馬球會他帶出來見人的那個妻子,他覺得有點意思。
夫妻倆看上去無甚的樣子,那人站在周明覺邊的模樣,還不如站在五公主同黎五姑娘邊來的開心。
后來,果然沒過多久,他派去暗中盯著周家的人就告訴他,周明覺的妻子跑了。
跑了。
這定是他此生聽過關于周明覺最大的笑話。
別人家就算是要跑,也只是個小妾通房什麼的跑了,明正娶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妻子,居然還能跑了。
他在那日下朝之后,實在忍不住嘲笑了幾句姓周的。
那時的他也不曾想到,自己將來也會跟他走上一模一樣的路。
也不對,他甚至還沒有周明覺幸運,他甚至連人都沒有擁有過。
瑜珠啊,他輕舒了口氣,怎麼偏偏是周明覺的妻子,怎麼偏偏就那麼固執。
不過也幸好沒有跟他,他想,否則今時今日被捕獄的,便有的一份。
他知道,如今周明覺一定會護好,即便皇帝已經知道跟著他一道殺了褚長勢,但周明覺一定會豁出全部家命去保護。
一個男人對于自己心的人的護,沒有比同為男人、同樣覬覦著這個人的他更清楚的了。
只是可惜,他想要一套鋪子里的裳,終究是沒有福氣。
日后的周明覺會有福氣穿上嗎?他頗帶著點怨念地想。
定是會的,瑜珠其實并不是個多麼冷的人,甚至很多時候,都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堅強。
因為弱,因為害怕,所以自打褚長勢一事后,便不愿意再與他深,錢塘過后,便更加加重了的這等想法;而同樣是因為弱,同樣是因為害怕,所以也不愿意重蹈當年覆轍,選擇再次原諒周明覺。
可是當知道周明覺都為做了什麼之后,他想,大抵便會答應回到他邊了。
回去也好,往后余生,至有人能一直護著。
他留下了憾,總該有人要替他圓滿。
他抬頭,瞧了眼如今外邊的天,牢房的窄窗,還沒有他的半個頭大,能看到的景象也十分有限,昏暗晦。
他想起了那日,父親還有姑母特地將自己去的場景。
一家人難得有機會坐在一起,卻非家宴,而是無盡的沉默。
“淮安,若是能舍棄我們兩家,保住太子……”往日里最是雷厲風行的小姑母,說出此話的時候都是言又止。
“行啊。”他只能表現的故作輕松道,“你們需要我做什麼,知會一聲就是。”
他永遠忘不了當時父親看向自己的眼神,半是震驚,半是迷茫,他們永遠只當他是個莽撞且放肆的混蛋,當他這些年在東宮碌碌無為,除了給家中惹麻煩,其他正事一件都不會干。
可他早就知道他們的算盤。
甚至知道他在悄悄囤兵囤糧這種消息,都是他們自己放出去的。
犧牲的不過是一個他,再多也不過是個北威侯府,加上一個魯國公府,得到的,卻是太子再沒有外戚干政的擔憂,是皇帝終于可以放下防備的信任。
助太子登基,他們家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一家人在征得他的同意后,又坐在廳中商量了一整夜,本來那個夜里,他該去找瑜珠的,但是他沒有去。
他也不知道那個夜里瑜珠在做什麼,會在想他嗎?大抵是不會的,只求,千萬別是在同那個與周明覺有幾分相像的面首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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