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蘊被溫行溯關了起來,關在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在何的院子里。
重兵把守,寸步難行。
溫行溯派了兩個啞似的仆來伺候,每天好吃好喝地照料,懷武藝,行事利索,但從來不跟說話。
一問三不知。
只會裝死。
因此不知道,被囚的日子里,整個天下幾乎要一鍋粥了。
鎖鑰嶺一戰,以齊方撤兵收場,而并州奇襲,因為溫行溯的暗度陳倉,淳于焰的云川軍沒有增援,導致進攻策略變形,差點被齊軍在并州包了餃子。
鷸蚌相爭,溫行溯這個漁翁,了最大的贏家……
在他手握大雍兵權的七年時間里,在南雍、東雍兩軍里,安了大量的人手,如今舉旗一揮,迅速控制了淮水以北,直新京……
新京岌岌可危。
監國太子裴雋以齡之姿,坐鎮明堂,旨令京中各部,關閉城門、號召百姓,準備資。
北雍軍統帥安平將軍敖七,親自掛帥,整合軍和京畿各營將士,發檄文,振士氣,嚴陣以待,拱衛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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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車,滾滾向前……
馮蘊被迫坐在這輛無法左右的車上,卻如同一個泥塑的木偶,對局勢無能為力。
溫行溯在面前坐了半天,茶都涼了,眼珠才稍稍了。
“你準備帶我去哪里?”
溫行溯道:“回花溪。”
馮蘊道:“你沒那麼好心。”
溫行溯看不信,微微抿。
“為什麼這麼說?”
馮蘊道:“花溪有長門。長門有部曲,旁人不知道我幾斤幾兩,你一清二楚。”
說到這個,便有些發恨。
一邊冷笑,一邊咬牙。
真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想過有人會背叛,唯獨沒有想過那個人會是溫行溯。
甚至害怕自己不在,溫行溯會被裴獗為難,以至將家命相托,把長門的一切,和盤相告,以便他在關鍵時候,得以保命。
溫行溯利用了這一點。
他拿走了馮蘊脖子上掛著的月見,也拿走了號令梅林部曲的令牌。
他告訴長門的所有人,告訴邢丙、告訴侯準,告訴花溪,乃至告訴天下人,告訴裴獗、告訴蕭呈、告訴淳于焰——
馮蘊反了。
“十二娘要的,我必赴湯蹈火,全力以赴……拼死也要為奪來。”
溫行溯是馮蘊的人。
他在相當程度上是可以代表馮蘊的。
消息一出,天下嘩然。
如果這個造反的人不是馮蘊,未必會有人相信……
一個人已經貴為國后,夫君獨寵,兒子儲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沒有造反的理由。
可是馮蘊……
是長門之主。
有錢,有部曲,神神。
有造反的機。
畢竟皇后和皇帝,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別。一個野心的皇后,想取皇帝而代之,也不知沒有可能。
外面謠言瘋傳,對溫行溯來說,是有好的。
所以,馮蘊不相信他會把帶回花溪。
“一旦讓我出現在人前,你的謊言可就拆穿了。”
溫行溯沉默了一下。
“你不出現,也有人不信。”
“誰不信?”馮蘊反問。
溫行溯不再說話。
車子骨碌碌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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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蘊冷笑,笑得腦袋發痛。
“其實你出手還是太早,之過急。你原本可以再等一等。待兩國烽火連天,戰至力竭,難以再和你抗衡的時候,不是更好嗎?”
溫行溯看著,“如果你不去丹郡,這是我原本的計劃。”
等雍、齊、再加上云川,三方打一團麻,三敗俱傷,茍延殘,他再出來收拾殘局。
到那時候,出手便是勝利。
“沒有你獻計,就不會打齊軍進攻的步伐,兩國勢均力敵,我便穩坐釣魚臺……可你來了,云川又橫一腳,我再不出手,大雍和云川聯手,蕭呈又急于求,勢必會敗在你的巧計之下。齊國一失并州,退回恒曲關,蕭呈必定求和休戰。他保守謹慎,再要打起來,又不知何年何月……”
馮蘊冷笑,“這麼說,是我破壞了你的好計?”
溫行溯不說話,默默把削好的梨遞到手上。
馮蘊不接。
他再給。
這些日子,他緒始終穩定,事事周全,除了不給行自由,從不會強迫馮蘊什麼,好像仍然是那個疼妹妹的好兄長。
他嘆口氣,“我知道我不好,但我希你好。”
“我謝謝你了。”馮蘊冷笑。
溫行溯并不生氣,梨子放好,手。
“那現在呢?”馮蘊看著他問:“你預備如何拿下新京?又準備立哪個傀儡當皇帝,還是不等了,直到登上龍椅?”
溫行溯目平靜地看著。
“腰腰,你不公平。”
外面在下雨,春雨瀝瀝地響,他進來時,了半副袖,頭發上也沾了些霧氣,這一沉,目看著便有些酸的模樣。
“這世,人人可以爭雄稱霸。裴獗可以,蕭呈可以,淳于焰可以,我為何不可以?”
幾十年來,江山是那個江山,龍椅番來坐,風水流轉而已,怎麼就不能是他?
“不是你告訴我的嗎?權力要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我按你說的做了,你為何卻不愿了?”
暗淡的天下,他雅致清淡,氣宇軒昂。
一字字說得坦坦。
馮蘊啞口。
為了避免上輩子的悲劇發生,強行扭轉命運,誰知用力過度,生生喂養出了溫行溯的野心……
-
進三月,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
氣候宜人,齊軍大營里,氣氛卻十分凝滯。
燕不息坐在席上,半瞇著眼,打量面前的齊君。
白子落下。
對面久久沒有靜。
“陛下,該你了。”
“燕先生。”蕭呈語調微微沙啞,這陣子他睡得都不是很好,眉目間可見疲態。
“世人都說反了,朕不信。”
燕不息抬眼,“這……臣也半信半疑。”
蕭呈的臉好看了些,“朕錯看了溫行溯。未曾想,他竟會攪風云,有如此野心。”
燕不息嘆息一聲,“陛下無須心,馮十二娘落于他手,命無憂。”
蕭呈沉默。
沒有去否認什麼……
棋盤無聲,他分明有些心不在焉。
燕不息多看他幾聲,帳外突然傳來侍衛的聲音。
“陛下,嫻妃和馮家人求見。”
蕭呈微微沉下臉。
鎖鑰嶺一事后,蕭呈不僅沒有激溫行溯的背刺為齊軍贏得了全而退的機會,反而迅速緝拿了陳夫人,以及江東溫氏一族……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母親被帶走,生死未卜,馮瑩當即便慌起來。于是,跟著馮敬廷,帶著一家子老小,從臺城出發,來找齊帝求。
馮家敗落了,在朝堂上說不起話,沒有了做高的族人,但百年世家,貴族底氣仍在,馮瑩還是當朝貴妃,這麼往門外一跪,到底還是不太好看。
燕不息抬眼,“陛下,不如見一見吧?這盤棋什麼時候下都行……”
蕭呈眉頭鎖,點點頭。
他像上次一樣,仍然只是召見了馮敬廷一人。
好茶相待,好言相勸。
“馮公回去吧。尊夫人與反賊溫洄謀生事,差點讓齊軍折在鎖鑰嶺……謀逆大罪,求朕也是無用。”
馮敬廷連連拱手作揖。
“拙荊膽子小,是絕無可能做出這等悖逆大事來的,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還陛下明察……”
蕭呈沉下臉,“馮公是說,朕在誣陷?”
馮敬廷嚇一跳,囁嚅,吭不了聲。
蕭呈緩緩掃他一眼,眼神沉靜。
“更何況,你兒還在反賊溫洄之手,難道你不想救?”
馮敬廷啊地一聲,表相當吃驚。
“陛下是說,十二娘……和我那繼子,不,那反賊溫洄……不是合謀造反?”
蕭呈:“你這個當爹的……哼!”
他擺擺手,不想再多說。
“退下。朕乏了……”
馮敬廷喏喏有聲,想走,又有點不甘心。
“微臣斗膽,請問陛下,不知拙荊……關押何,眼下……是生是死呀?”
“死不了。”蕭呈淡淡地看著他,不帶緒地道:“是溫洄生母。我怎麼能讓死呢?”
馮敬廷看著他冷冽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緩緩拜下,重重一嘆。
“臣都明白了,陛下是一片苦心,只為營救十二娘……”
蕭呈嗯聲,對他也算客氣。
“馮公回去好生養著吧,若有那麼一日,朕還是要用你的。”
馮敬廷一聽,激起來。
這是說,若馮蘊回來,他還是會被重新起用?
皇帝的老丈人,他是做定了。
他其實沒有那麼在乎陳夫人,只是老夫老妻了,不聞不問,說不過去。
得了蕭呈的承諾,他眉目里都生出幾分彩。
待要告辭,又想到門外久候的兒。
“陛下,臣尚有一請。”馮敬廷著頭皮,尬笑道:“嫻妃從早上跪到如今,整整一天了,陛下不如聽一聽,想說些什麼?”
蕭呈遲疑片刻,朝吉祥使了個眼。
“宣嫻妃。”
吉祥松一口氣,“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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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瑩進門,不自覺地低下頭,朝蕭呈行個拜禮,慢慢跪了下來。
“妾見過陛下……”
寬大的帷帽輕紗遮住了的眉眼,一截白皙的脖子,看上去十分修長。
蕭呈沉目:“嫻妃,你讓朕很失。”
馮瑩微愣一下。
尚未開口,頭已然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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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男人是的夫君,可是,今日以前,已經有許久許久沒有見過他了。
連面都見不到的夫君,卻說,對很失。
蕭呈看不語,眉頭便蹙了起來。
“嫻妃,朕很忙。要是無事可說,退下吧。”
他聲音低沉,滿臉不耐。
馮瑩頭上的帷帽都在微微抖,輕紗下的一雙眼,冷冽異常。
“陛下何苦如此冷漠?”
停頓一下,又苦笑,“這一生,妾不欠你,算來算去,也總歸是陛下虧欠我的。”
蕭呈面一變,“大膽!”
在他面前,馮瑩從來都是嫻靜有度,進退端方的世家貴,哪怕容貌損,氣韻從來不肯輸半分。
可今日,可能是在外面跪久了,讓太曬昏了頭,不僅說話大膽,語調悲憤,還格外地尖酸。
“我馮家對陛下忠心耿耿,從來沒有對不起陛下,我大伯死于非命,也并非做了什麼對不起朝廷的事,只是陛下你啊……需要鏟除輔佐你上位的功臣,這才能獨攬大權。”
“嫻妃。”蕭呈聲音變冷,“你瘋了不?”
馮瑩淚水滾落下來,“我沒瘋。家族敗落,夫君冷落,我都沒有瘋,又怎會因為母親下獄,就突然瘋了呢?”
蕭呈雙抿。
“說完了嗎?嫻妃,朕待你已是寬容,不要不識好歹。”
馮瑩笑了,笑著笑著,又哭。
“我慕陛下多年,從未犯過大錯,不知為何會落得這般田地……陛下,我的蕭三哥哥去了哪里……你知道嗎?我想找他,訴一訴委屈……”
蕭呈眉頭越蹙越。
馮瑩道:“陛下,慕一個人,求而不得,太苦了,是真的太苦了……那種撓心撓肺的滋味兒,陛下你知道嗎?”
蕭呈不說話。
臉上,略微容。
求而不得,是真的太苦了。
馮瑩看著他那張沒有半分緒的臉,淚水從眼角落。
“這一生,妾是求不來良人了。”
聲音未落,突然以額地,朝蕭呈重重叩拜,飲泣一般哽咽道:“既如此,求陛下放我一條生路吧。”
蕭呈:“你說什麼?”
“求陛下恩準,容臣妾自請出宮,出家為尼,尋一方凈土,了此殘生。”
徐徐磕頭。
每磕一次頭,都仿佛是在與自己的訣別,“馮氏阿瑩,愿自請出宮,從此與陛下一別兩寬,再無夫妻分。”
蕭呈沉默片刻,慢慢開口。
“準。”
一個準字,淡得沒有緒。
馮瑩的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潸然落下。
當真從來沒有把當妻子啊。
走,留,他都不在意。
“謝陛下開恩。”
馮瑩看一眼他木案上的茶水,慢慢地跪行走近,仰頭道:
“你我夫妻一場,今日飲一杯訣別酒吧。”
蕭呈不發一言。
馮瑩抬袖,將兩個杯子,倒得滿滿當當。
然后,在蕭呈漠然的目里,拿起了酒杯。
“蕭三哥哥,此生……不見。”
抬高袖子,慢慢飲完杯中苦酒,然后跪在地上,雙手平放前,朝蕭呈行了一個拜別大禮,久久沒有抬頭。
蕭呈看片刻,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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