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妻子傷住院,紀業依然還是那麽忙,一周七天,大概有六天的時間都能在電視新聞上看見他,不是開會就是視察調研,居高位的人看似大權在握,風無限,卻往往要承擔巨大的力,常常不由己。
紀景安臨出發之前,特地囑咐了薑南橘,他不在的時候,務必要離徐士遠一點,不然那老太太憋久了,沒什麽別的訴求,就想找個人說話,隻要逮到薑南橘,就會說個不停,尤其講他小時候的各種糗事,毫不顧及兒子的臉麵,實在是煩人得很。
薑南橘對紀景安的叮囑笑而不語,知道徐士平日裏風風火火,活得像個無堅不摧,無所不能的超人,其實最怕寂寞,所以隔三差五的,隻要有時間就去醫院陪。
細數完紀景安小時候的糗事,徐士又開始講和紀業的故事,“我和老紀是經人介紹認識的,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穿著軍裝,見了我沒說話,特別拘謹地站起來,衝我笑了一下,我長到二十幾歲還沒見過那麽有魅力的男人,當即就被迷得神魂顛倒,決定以相許。”
原來徐士年輕的時候,還是個妥妥的控。薑南橘見過年輕時候的照片,型微胖,臉上嘟嘟的,眼睛笑起來瞇彎彎的一條線,看上去十分有喜,隻是跟漂亮這兩個字似乎並不怎麽沾邊。
於是薑南橘曾經很不厚道地慶幸,紀景安除了一部分格比較像媽媽之外,幾乎全盤複製了紀業的型和長相,尤其是那雙溫又深的桃花眼。
“相了幾年之後,我們準備要結婚的時候,部隊工作調,他去了一個鳥不拉屎的山裏當雷達站站長,怕連累我跟著吃苦,於是就寫信說要分手,收到信的當天晚上,我就連夜買了火車票追過去。我記得當時坐了將近一天一夜的綠皮車,下了火車又坐客車,最後還黑走了幾個小時的山路,才終於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見到了他。”
徐士說起年輕時候輝事跡,不由得有幾分得意,“見到他,我二話不說,直接從懷裏掏出戶口本,說我是來跟你結婚的。一開始他特別狠心,說既然分手的決心已定,你千裏迢迢追過來也沒用,還要立刻派人送我回去。我當然不想就這麽被送走,於是假裝暈過去,不過當時可能是太累,我眼睛一閉就不小心睡過去了,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軍區醫院,老紀在病床邊守著我,兩隻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
後來的事不用說薑南橘也知道,結婚後他們分居兩地,但是距離在勇往直前的麵前並不是問題,婚後第二年紀景安就出生了,徐士一個人既要上班又要帶孩子,還要打理各種家庭瑣事,咬著牙熬過幾年之後,紀業轉業回到地方政府,一家三口才終於得以團聚。
薑南橘聽得微微發愣,隻以為老一輩的婚姻中,比如當年的外公外婆,親的比重遠遠大於,甚至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沒想到徐士當年對待,竟是如此執著,強攻不還會智取,尤其是那假裝暈過去的橋段,薑南橘怎麽聽怎麽覺得似曾相識,紀景安那層出不窮的套路和有時堪比銅牆鐵壁的厚臉皮,想來也並非自學才,而是托徐士的福,實在是天賦異稟。
對於紀景安和薑南橘之間的關係,徐士私底下再怎麽上心,怎麽著急,在薑南橘麵前一直是不聲,絕口不提關於結婚的事,畢竟要讓一個曾經在婚姻中遍鱗傷的人重新相信,心甘願地與傷害過的男人再次踏婚姻,無論如何絕非易事。
不過那個倒黴兒子也實在是慘,求婚被拒也就算了,還被派到遙遠的非洲大陸與疾病作鬥爭,短時間連個再接再厲的機會都被剝奪了,徐士是想想就忍不住要歎氣,也隻能盡力把薑南橘當親兒一樣疼,竭盡所能給帶來一些安全和被的底氣。
前段時間薑南橘的生活幾乎被紀景安填滿,恨不能睜眼閉眼都是這個男人,特別是他們在燕南市的那段時間,拋開所有生活和工作上的瑣事,仿佛人生中唯一重要的事就是談說,如果不盡地那份歡愉,不日日與紀景安耳鬢廝磨,簡直就是對生命的浪費。
如今紀景安不在邊,他們之間的關係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又恢複了一個人的生活狀態,有大把的空餘時間用來隨意揮霍,比如發呆,做家務,還有思考人生。
薑南橘清楚地記得,去年八月底回國途中,夜航飛機遇到氣流,嚴重的顛簸持續了數十分鍾。在座位上一直被上下來回甩,產生了嚴重的眩暈,隻好咬牙關閉上雙眼,在黑暗中攥起雙手,聽著鄰座的人發出驚恐的息。
那樣驚心魄的時候,忽然想起許久之前,心理醫生曾經問過的,如果現在是生命的最後一刻,你還有什麽憾沒有實現,有什麽事沒有來得及去做,有什麽想見的人沒有見到。
乍想到憾這個詞的時候,薑南橘無比意外地發現,自己滿腦子想的竟然都是那天紀景安送去機場的路上,那句用並不怎麽正經的口氣說出來的話,“你不回來,我跟誰共度餘生去?”
原來在潛意識裏,最憾的事,是紀景安沒有在全心全意著的時候,剛好也上,否則他們的結局應該完全不一樣,至不會像現實中那般難看。
從來不討厭單的生活,甚至很有幾分,也坦然麵對從此之後就這樣孤一人,直至孤獨終老的可能,但是其實從不排斥婚姻,如果可以的話,也真的很想嚐試著,與一個人共度漫漫餘生,一起用抵漫長的歲月。
所以薑南橘想,現在所缺的,也許隻是把紀景安與的餘生重新聯係起來的一點勇氣。
因為醫療任務急而繁重,再加上時差,紀景安隻能偶爾打一通國電話回來報平安,還經常因為通訊信號差而突然中斷通話,然後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徹底失聯,毫無音信,直至下一通電話打來,如此循環往複幾次,數十天便過去了。
紀景安離開的時候還是一片冰天雪地,轉眼間已經到了春三月,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起來,薑南橘下厚厚的羽絨服和呢子大,換上質地的開衫。
經曆了漫長的等待之後,宋暮歌也終於等來了審判結果,無期徒刑,庭審那天薑南橘也在,宋暮歌一臉平靜得近乎淡漠,十分坦然地接了自己的下半輩子將在監獄中度過,表示服從判決,不再上訴。
周澤彥並沒有太多悲傷的表,隻是瘦得很厲害,幾乎到了皮包骨的程度,持續數月為宋暮歌的事奔波勞,他已經心力瘁以至於接近麻木,反而從最初的悲痛悔恨中稍稍解出來,如今唯一支撐著他不至於自暴自棄,打起神來認真對待生活的,就是宋小暖。
親眼目睹了那腥又殘忍的兇案現場後,幾乎沒有任何意外地,宋小暖患上了創傷後應激障礙,見到陌生人會忍不住全發抖,半夜數次驚醒尖,哭鬧不止,完全沒有辦法繼續去兒園,隻能暫時待在家裏,每周定期去看心理醫生。
周澤彥平時要上班,方阿姨經曆了劇烈的家庭變故之後,大不如前,薑南橘休息的時候,經常會幫忙照顧宋小暖。
周末薑南橘到周澤彥家陪宋小暖看畫片,吃完午飯周澤彥去書房拿出一個牛皮紙的文件袋遞給薑南橘,打開一看就愣住了,“周老師,你這是要做什麽?”
薑南橘現在住的家屬院房子,房主老夫妻前段時間打來電話,說他們決定在國外定居,到期之後就不再續租,打算直接把房子賣掉,而且已經有了合適的買主,所以薑南橘最近正在準備搬家,而周澤彥給的,恰好就是這房子的購房合同。
周澤彥說:“我聽說那對老夫妻有意賣房,就聯係了他們把房子買下來,當做是我給你準備的嫁妝,定金已經付過了,過段時間他們會回國一趟,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辦手續。”
薑南橘的第一反應當然是拒絕,買房需要數目不小的一筆錢,沒有理由接這樣貴重的饋贈,“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是真的沒必要這樣做,況且小暖這麽小,用錢的地方還有很多。”
周澤彥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他們開的價格很合理,遠不至於把我的家底掏空,再說家屬區的這套房對你來說有特殊的意義,站在娘家人的角度來說,沒有比這更合適的嫁妝了。”
薑南橘知道周澤彥心意已定,眼下再多的爭論也沒有意義,隻能從長計議,無奈地搖頭笑了一下,“哪有你這麽心急的娘家人,我可還沒說要嫁人呢,你這嫁妝都準備好了。”
“早晚的事,提前準備著總沒有錯。”周澤彥也笑,故作詫異地問,“不過紀景安還沒有向你求過婚嗎,聽起來不像是他的風格。”
薑南橘沉默了一瞬,輕輕歎了口氣,“求過,不過我拒絕了,我還沒有完全準備好再一次跟他走進婚姻,我怕會重蹈覆轍。”
周澤彥了然,“對不確定的事到恐懼和擔憂,是人的本,可是難道你不覺得,人生的意義恰恰就來源於不確定,如果因為恐懼就止步不前,豈不是會錯過許多驚喜?薑老師不是我說,也許你真的應該珍惜眼前人。”
薑南橘本來在認真聽教,聽到最後一句話,忍不住彎了彎角,“你一本正經講大道理的時候,特別像我外婆,也曾經跟我說話一模一樣的話。”
周澤彥篤定地點點頭,“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都是命中注定的,都說了我是你的娘家人,你還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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