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以藍當然也知道,這些年來自己的變化很大。
他在啟東居高位,追求單位時間利益最大化,習慣了不在蒜皮的日常瑣事上浪費時間。
於是生活諸事全由兩個生活助理包攬,長此以往,說是退化為地道的膏梁紈袴亦不為過。
可即便所有人都忘了,即便如今,所有人隻道池以藍祲威盛容,煌煌赫赫,卻仍有一個顧平蕪記得他年的輕狂恣肆,不修邊幅。
——隨便對付一口快餐就當午飯,早上起來會頂著窩頭躺在地板上刷牙,以板鞋磨到破為榮,貓在地下室組裝板弄得滿手黑也不在意……
池以藍鬆開行李拉桿,走回去,單膝跪在沙發前。
環膝的手僵住,不明所以地歪頭看他。
“我的確很從前的池以藍不同了。”他措辭緩慢,似乎一麵思考著,一麵開口,“但如果沒有這些不同,我或許不會選擇放下一直以來困住我的執念,選擇從啟東急流勇退。古人說三十年為一世,我前半世不曾知道活著的樂趣是什麽,至於後半世,我擁有過你,得過一點真切的快樂,卻沒敵過心裏的執。說老實話,阿蕪,你要讓我重活一世,我不見得做出截然相反的選擇,因為二十歲的我又何嚐不是我。”
“可我已經走到六年後了,這中間的覆水難收全是我不願直麵真心的苦果。我試過別人,每個人卻都在提醒我,池以藍,你心裏好像藏著一個人。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我哪會想到小時候讓我笑出聲來的句子在我上真,你也覺得可笑是不是?明明是我先決定斬斷我們的關係,明明是我妄想能得忘,做個太上之人,到頭來是我為所困。”
他語調平靜,停了停,又著糾正:“不,我是為你所困。你才是我的心障。”
他這樣一個六親緣薄的人,逢星霜一變,舊人也跟著流離塵寰。
而到了如今,他已倦了,累了,心底所求也不過是,與一人識於微末,守於重泉。
池以藍緩慢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盒子,那裏頭是兩枚素圈。
*
幫宮城祐理解決麻煩之後,對方非要他收下工作室一支曾打算送去珠寶博覽會的高訂手表,他拒絕不掉,隻得提出另一個請求代替。
“幫我做兩枚素圈吧。”
宮城祐理馬上悟了,問道:“要刻字嗎?”
池以藍對首飾可謂一竅不通,即便時也未曾在這上頭勞神過。當年和顧平蕪訂婚的戒指,也是隨便選了一顆寶石。
這會兒要他認真提訴求,反而比讓他一個頭兩個大。
沉思半天,才反問:“一般都會刻什麽?”
“姓名,有紀念意義的時間,或者刻兩個人都懂的符號……”
話音未落,池以藍撕了一張宮城辦公桌上的便箋,草草寫下什麽,遞過去。
宮城祐理一看便笑了。
池以藍以為不好,又問:“會不會有些俗套稚?”
“怎麽會?”宮城祐理說,“幾年前你買了個大寶石做訂婚戒指,那才俗套。還好顧小姐不同你計較……”
池以藍皺了下眉,不同意道:“是麽,喜歡的。”
宮城祐理含笑問:“那每天都戴在手上了嗎?”
池以藍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借故告辭,臨走還不忘催促宮城素圈盡快完工。“急著要。”他當時這樣告訴宮城祐理。
如今,該是這兩枚素圈派上用場的時候。
池以藍微微仰麵,表平靜地打開戒指盒。
這時候顧平蕪正慢慢鬆開環住膝蓋的手,想換個姿勢,接著就因為池以藍的這個舉而渾僵,連頭皮都開始發麻。
原因無他,這舉實在太不“池以藍”。
和之前為了給過生日而送贈一場音樂噴泉的驚喜一樣,他做出的任何與“浪漫”搭邊兒的行都讓渾不自在。
在渾不自在的同時,又不合時宜地走了神。
先是想到上次對求婚鎩羽而歸的林冠亨,還有高級餐廳裏優雅卻又讓覺得莫名荒腔走板的小提琴樂聲……林冠亨求婚那時候在想什麽呢?後來見他的時候,怕兩人尷尬,所以再沒提過那件事,現在卻有些後悔,因為沒了參照,本無從揣測池以藍的心理活。
池以藍此刻的求婚是衝?早有計劃?還是像林冠亨一樣覺到不安和威脅,所以想冒險確認彼此的關係?
來阪城前,現在與在車裏說出的那句隨隨便便的“結婚吧”有什麽不同?
顧平蕪一個答案都不知道。
更不知道現在在池以藍的世界裏占多大比例,有沒有更高一些。也不知道想與廝守終生的真心會不會變,他又會不會因為其它的理由,向再次提議分開。
池以藍總是在變,可顧平蕪喜歡不變的東西。
對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顧平蕪六神無主,聰明完全用錯了地方,腦中所想越來越離題千裏。
所以當池以藍問出那句公式的“嫁給我”時,驀地手把他的戒指盒蓋扣上了,扔下一句“回國再說”就起往臥室逃走。
震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顧平蕪先是覺到自己腳下在晃,接著看到自己扶著的木頭門框裂開,客廳傳來“哐當”一聲,是電視機砸到了地上。
廣播通知發生地震,請住客有序使用戶外逃生樓梯前往一樓大廳匯合。
有那麽幾秒大腦一片空白,回過神來,已經被池以藍扯住手往出跑。
“得趁震不強立刻出去。”他推開門,低聲說。
走廊裏都是人,人流朝一側的戶外樓梯湧,廣播一遍一遍地重複,請前往大廳,而人中間或響起夾雜各國語言的說話聲,嬰孩在哭,每個人的手機都已響起當地的地震警報,各各樣的鈴聲此起彼伏……
嘈雜匯聚在耳際,嗡嗡作響。
顧平蕪一生未曾經曆過地震,以為自己很冷靜,心跳卻逐漸失衡。
機械地被池以藍拉著手,在人流中往前移,能覺到腳下還在間歇地搖晃。
顧平蕪逃出來時匆忙,隻著一件睡,著腳踝和小,戶外冷極了,樓梯又很陡,一麵打抖一麵小心翼翼往下走。
池以藍在後,兩手護在肩上,覺到的栗,低聲說:“再堅持一下,乖。”
幾分鍾後,他們跟隨大部隊安全抵達一樓大廳。
已經沒有可以坐的地方,整棟樓的人都在這裏。服務生忙著給後麵的人分發毯子,而經理則一再強調留在酒店大廳比出去更安全,請不要隨意離開或回到客房。
池以藍帶著走到一角落,然後下上的套頭衛。
顧平蕪還在著烏的人群發呆,腦子裏在想,會不會死在這裏,機場會有問題吧,那就意味著暫時無法回到海市了,這下好,我們被困在這裏了……
一回頭,卻被一樣東西不由分說罩住頭,下意識抬手去抓,到的布料,才意識到是一件服,於是乖乖將服套上了。
從衛領口出頭來,顧平蕪就愣住了。
池以藍隻穿著一件白的短T。
可現在並不是夏天,是阪城最冷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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