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鎮國公顧衡與顧如琢歸家時。

已是冬日。

池玉昭房中那盆醉芙蓉已然凋謝，不過總算是等到了種花人的歸期。

慶安長公主瞧著更為高興，自從聽到接二連三的捷報，知曉他們父子二人要回來了，便時時念叨著。

如今慶安長公主與池玉昭二人正在城門口翹首等待。

風凍天寒。

天上簌簌下起了細雪，池玉昭手裏撐著把油紙傘，耐心的候著。

而自他的影出現在遠的剎那，這段時日裏，萬千的思念便有了去。

顧如琢策馬奔在隊伍最前列，他的盔甲上也沾了幾分雪白。他瞧見站在城門口等著他的池玉昭，心中的思念決堤，扯韁繩便離了隊伍。

顧衡在後頭瞧了他一眼，自然也看見了撐著傘在雪中等他的慶安長公主。

他向旁邊的副吩咐了幾句，兩人一前一後策馬朝城門口奔來。

顧如琢飛下馬，幾步奔到池玉昭旁，滿眼眷。

“昭昭，我回來了。”

池玉昭撐著傘，仰頭看他，四目相對，滿眼都是他。輕聲說著，“我很想你。”

顧如琢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上的盔甲冰涼，他隻好虛摟住，“我也很想你。”

怕盔甲硌著，顧如琢正準備，池玉昭卻不給他離的機會，摟住他腰的雙手愈發。

顧如琢輕輕拍了拍的背，“是我不好，讓你等了那麽久。”複而輕輕啄吻的發頂，問：“冷不冷？”

池玉昭漸漸把手鬆開，搖了搖頭抬眼他，麵上卻是一副快哭了的表。

顧如琢隻好輕輕包住撐著傘的那隻手，把熱氣過給。

“先上馬車，我還需進宮麵聖，回家等我好不好？”

池玉昭輕輕點了下頭。一隻手被他熱的暖烘烘的，另一隻手在袖子底下，卻遠沒有他遞過來的熱度溫暖。

顧如琢撐著傘送進了馬車，又看了看站在不遠雪地訴衷的二人。

“爹，趕進宮複命好回家。”

慶安長公主白了自家便宜兒子一眼，依依不舍上了馬車。

沒多久。

二人領賞回家，府裏便熱鬧起來。

接風洗塵後，便是家宴。

顧衡表現一如往常。顧如琢娶妻時，他遠在北疆，不過慶安長公主也寫了家書告知，故而他此時看見池玉昭也並不意外。

一家人和和用過晚膳，閑敘起家常。穿雲似乎也知道是主子回來了，喵喵著踱步進了膳廳，蜷在顧如琢腳旁。

“穿雲這小饞貓，又胖了許多。”

他一把拎起皮被養得油水的小黑貓，又看了看依舊清瘦的池玉昭。

“不該胖的胖了，該養胖的倒是一點兒都沒長。”

慶安長公主聽出這話裏有話，自家兒子出征前可向自己這個老母親說了，要府裏“一定得把昭昭養得圓潤點。”

結果池玉昭聽到這話卻笑了笑，“穿雲是我喂的，他子懶懶散散的，到了冬日裏畏寒也不走，可不就養出了這一的。”

顧如琢隻好一臉鬱的看向，“穿雲你養了，那你歸我養。”

池玉昭麵一紅，這還在長輩麵前，他總說這些不著調的話。

慶安長公主沒眼看，打發他們二人回了自個院子。

……

待將潁州治理好，池岱回京述職，便比顧如琢還晚了些時候。

彼時豫王已經下了詔獄，各類罪證已呈上明德帝的桌頭。

多年來，他一直難忘青梅竹馬之，與德妃暗中往來，手裏養的私兵替德妃做了不醃臢事。

而令明德帝震怒的，則是皇後十年前懷有龍胎卻被德妃暗中謀害，虧損了子一事。

其中居然也有豫王的手筆。

盧瑤已知事敗，多年籌謀已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而在殿外雪地裏跪了一夜，隻求再見皇上一麵。

明德帝怒極反笑，褫奪了德妃封號，將一並下了詔獄，而母族盧氏皆牽連，被連坐流放。

此事震驚朝野。

京中最炙手可熱，可能會為未來太子的三皇子李明煜，也驟然從雲端落至泥地。皇子脈為假，又在朝中勾朋結黨，一朝為庶民，將與盧氏族人一同被流放邊疆。

而沈明珠已嫁予李明煜為妃，被了側妃服製，貶為罪婦，與李明煜一同被收押下獄。

避免殃及己，沈修博大義滅親，隻得不再與三皇子來往，銷毀一切信件賬目，也沒敢托人去獄中看沈明珠一眼。

唯有林氏靠著自己父親的份，往牢裏遞了些東西，打點了一番。

……

沈明珠關在牢中，形容枯槁。而李明煜顯然更為憔悴，他當了二十多年的皇子，一直被人捧在雲端，甚至眼前是他認為唾手可得的江山皇位。

可現在，什麽都沒了。

皇子脈是假的，地位是假的，父皇的疼也是……一切都是假的。

他有些瘋癲的看向沈明珠。

沈明珠同樣看著他，笑容瘋癲。

低頭一口一口吃著牢頭送進來的熱乎飯菜。一旁有個單獨的食盒，裏麵裝著桂花栗糕。

林惜雲曾親手做給吃過。

此刻才真正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

放下糕點走近李明煜，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為什麽你那麽沒用！簡直廢！”

李明煜沒想到會突然暴起，忍痛抬手，一掌把給打飛了出去。

他咧著，嘶了一聲，“瘋人。”

“我瘋了才會覺得你像。”

沈明珠卻從地上爬了起來，目不轉睛盯著他，“像誰？池玉昭嗎？”

開始哈哈大笑，笑到嗆氣，笑完又開始流淚，“錯了！錯了！一切都錯了——”

錯了，不該和爭的，本該池玉昭嫁給三皇子的，現在待在監獄裏的本該是！

錯了，不該把當作對手的。

池玉昭甚至都不曾正眼看，更不會管是當了皇子妃，還是滿泥濘。

李明煜看著，額角篤篤直。

“夠了，你還要瘋到幾時？”

沈明珠卻笑著看他，“你也沒好到哪兒去，不過一個贗品。”

和池玉昭一樣的贗品。

李明煜抬手給了一掌，沈明珠直接上咬住了他的手腕。

“你有什麽資格打我，你不過一介罪臣，我可是義勇侯府嫡。”

李明煜看著，直覺是真的瘋了，喃喃罵了句“瘋子”，就安安靜靜的窩在一旁，再不與爭鬥。

沈明珠拿起食盒裏的糕點，一口一口吞咽著。

詔獄外，大雪鋪天蓋地，遮住了所有的暗、骯髒與不堪。

瑞雪兆年，想來明年當有一個好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