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觀察寧乾洲反應,似乎探查他對我的態度。
寧乾洲深邃諱莫看著我,言又止。
他好像跟我沒什麼好說的,連說話都失了興致那般,示意工作人員把我跟沈靜姝帶下去。畢竟這里是嚴肅的工作場合,不是家屬胡鬧的地方。
“回去等我。”寧乾洲淡淡說了一句。
這句話沒所指,但很明顯他是對沈靜姝說的。
沈靜姝似是想活躍氣氛,哄他說話,坐在他椅子扶手上,湊近他,“我這個月沒來月事,是不是懷了呀。”
寧乾洲眉梢微揚,接過鄭褚遞過來的一份文件,簽了字,氣場很沉,“我的嗎?”
“哈哈哈哈……”沈靜姝“噗嗤”一笑,趴在他肩頭,快活道:“你說的什麼話!我開玩笑的啦,誰讓你這麼嚴肅,哈哈,就因為你天天擺架子,微微都不敢靠近你,可怕你了。”
“微微,你過來。”沈靜姝沖我招手,“乾洲其實沒那麼可怕,他只是擺派頭,你撒求求他,他就能松口,真的!”
放狗屁,我以前在他邊待了好幾年,沒一次功過,他本不吃這一套。
也就賣沈靜姝面子。
我杵在原地沒,雖說接下來的行,我很有可能會跟他正面沖突。但是此時此刻,我半步都不想靠近,落在他們眼里,便是我怕他……
寧乾洲解了一顆紐扣,向后靠在椅背上,眉也不抬閱示文件。
“哎呀,你倆咋又開始了!”沈靜姝搖了搖寧乾洲胳膊,“到底怎麼了嘛?做兄妹的,天天這麼冷戰,有啥意思呢?乾洲,你是男人,又是哥哥,該是主點,先低頭。”
滋滋靠近寧乾洲耳畔,“我跟你說,微微今天我嫂嫂了,承認我份了。”
我轉開視線,掃了眼這場會議都有哪些大人在場,忽而在另一側會議席位上發現了穿軍裝列席的靳安……
這麼莊重嚴肅的場合,他雙腳疊放在會議桌上,向后仰靠在椅子上,臉上蓋著一本文書,傳出輕微的鼾聲,知識永遠不進他腦子……
如此張的時刻,他居然在睡大覺。
我也一夜沒睡啊,也不至于向他這樣沒心沒肺吧。
周圍發電報的聲音……打電話的聲音……寫文書的文稿聲……翻閱卷宗的聲音,每個人義憤填膺的激烈討論聲……案件座談會無數次復盤的聲音……
各種嘈雜的辦公聲音聚集在一起……
他怎麼睡得著的……
知識,真的進不了他腦子一點……
“施小姐。”鄭褚聲音稍重,請我跟沈靜姝離開。
聽見“施小姐”三個字,靳安均勻的呼嚕聲驟停,但他沒,保持著大喇喇的睡姿。依然那副天大地大他最大的叼樣子。
“微微,你真的沒有什麼想跟乾洲說的嗎?”沈靜姝真誠發問,“如果沒有,咱們就要回了,真兇沒抓到,怕是見不到元首最后一面了。”
我一副悵然模樣,“那就按規矩辦事吧。”
我原本就是來看寧乾洲栽跟頭的樣子的,雖然他看起來無恙,但他眉心凝重郁結,便知憋著怒氣呢。
憋著唄,反正短期你也不會沖我發。
既然早晚你都要殺了我爹爹,將他的罪惡遷怒于我,那我不如趁著那一天來臨之前,早早氣你,氣你一天是一天。
我跟著沈靜姝離開,靳安自始至終臉上蓋著書沒。
出了政務大樓,沈靜姝邀約我,“好妹妹,去我那里坐會兒?”
一副大姐姐的模樣,那張主見又的臉,真的會驅散人心頭的霾。
似乎誰對好,就對誰好。對不好,亦不好惹。
是個恨分明的人。
r> 我搖了搖頭,“我回飯店休息了。”
眉目間盡顯爽朗坦誠,又給我豎起了一個中指,“你好慫,他吃不了你,怕什麼。”
我覺得一點都不了解寧乾洲。或許寧乾洲在沈靜姝面前,給了最偽善的那一面,所以給沈靜姝營造了一種他很好相的假象。
哪日若是撕下面,出他崢嶸殘酷的真面目,沈靜姝怕是不了的。
就像當初我被掛在城門上烈火焚燒那般。
寧乾洲無森然的眼睛,我至今記憶猶新。
但愿寧乾洲永遠呵護。
鄭褚站在沈靜姝邊,似乎要送回家,“施小姐,您可以同路,我開車送你們。”
我看鄭褚一眼。
他目閃躲開,沒敢看我。
我說,“不用。”
隨后喊了聲“小方”,小方在大樓外的涼等我,順帶了轎來,自行離開。原本想在省城在多待些時日,看寧乾洲怎麼理這場名譽危機的。
可彭昶給我打來電話,說孩子生病了,病得很嚴重,問我怎麼辦。
我嬸娘不敢做主張,怕出什麼事。
我握著電話聽筒好久沒出聲,那種抗拒又揪心的割在心頭,一本能的牽掛從心底悄然滋生。我遏制著這種沖,“帶去醫院看看,找我有什麼用。”
“你是孩子母親。”彭昶聲音略顯強,“你都不管,誰會管!”
長大以后,他頭一次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我看了他們就能好嗎?”我低聲,“若是連醫生都治不好,我看了又要什麼用。”
“你的意思是,這兩個孩子如果就這樣病死了,那就算了,對嗎?”彭昶明顯生氣了,“我不管這兩個孩子的生父是誰,孩子是無辜的,你必須親自來看看他們!因為你是他們的母親!”
我掛斷電話。
小方見我臉難看,沒敢跟我說話。
長夜難眠,凌晨時分,彭昶的電話再次打來,我不肯接。
小方握著聽筒,氣急,“這是你的孩子,不是彭昶的,也不是旁人的!出了什麼事,沒人能擔這個責任,那是兩條命啊!你做母親的都不管他們,還能指誰管呢?讓彭昶幫你管?他能管一時,管不了一輩子!”
“你若不想養!把他們還給孩子生父!讓他自己養!”小方氣急,口不擇言,“你別扔給彭昶就不管了!”
我扶著桌腳,抖地接過電話。
彭昶怒聲,“孩子高燒39度多,星野都哭沒聲了!拏云渾都是疹子,施微!”
彭昶似乎抱著孩子在就醫,可凌晨哪有醫館開門,拏云的哭聲撕心裂肺,我下意識想要捂住耳朵,可是心臟炸裂了一瞬間,紀星野,紀拏云……
這是紀凌修給他們取的名字。
這兩個名字深深刺激著我,刺激著我母的本能,我息,“你們現在哪里?”
“平京醫院,借用醫院的電話打給你。”彭昶說,“最近高熱不退的人太多了,排不上號,干等著。”
“嬸娘不是定居在嶺南麼?什麼時候到的平京?”
“打了兩年仗,嶺南那邊治安很,你嬸娘就投靠了在邊境哨所做勤務兵的小兒子,沒住一起。住在平京鄉下,這邊治安還可以。”
平京的治安,應該是全國最好的。
“你放心,你
嬸娘瞞得,家里人問起,都說是在大戶人家接了孩子的活兒,賺個生計,孩子病了半個月,我們一直忍著沒告訴你,眼看拖不下去了。”
我問了孩子基本癥狀,讓彭昶按照我的法子給孩子理降溫。
“我現在就回,帶孩子去北徽街52號公館找張教授。”掛了電話,我飛快給張教授家打了一通電話,傭轉接給張教授。
我急聲,“張教授,我是施微,不好意思半夜打擾你。”
張教授客氣附和幾句。
我說,“我兒子高燒不退,全長疹子,您給看看好嗎?”
“那可耽誤不得,施小姐,你隨時帶孩子來,我隨時看。”
“我朋友現在帶他們去找您,您做好防護。”
掛了電話,我找省城的朋友協調了一輛車,隨后跟小方火急火燎收拾行李,臨出門前,我把小方支開,給靳安打了一通電話,他應該還在省城沒走吧,我估計寧乾洲一天沒,靳安一天就走不了。寧乾洲會拖著他……
電話那端接聽,沒人出聲。
我說,“靳安?”
除了電流聲,靜悄悄的。但我確認電話有人接聽……
我低聲,“靳……老師?”
“凌晨三點。”似乎被我從夢中吵醒,靳安的聲音慵懶淡啞,“你春?”
“我……”
“會床嗎?”他聊的聲音曖昧慵懶,“兩聲我聽聽。”
我著惱地掛電話,可一想起合作的事,便又將電話慢慢拿起來,我忍怒氣,“靳安,我要回平京了,有件事,想拜托你,關于下一步計劃……”
“我為什麼要幫你做。”他問著同樣的問題,“你是我什麼人?你能給我什麼。”
他曖昧笑了聲,“我讓你兩聲給我聽聽,你都不肯。”
“你要什麼?”
“兩聲。”
“什麼。”
“床。”
“不會!”
“紀凌修你的時候,你不?”他似乎玩著槍托,約傳來啪嗒聲,“沒被寧乾洲出聲……”
不等他說完,我重重掛斷電話,拎著包裹就出門。
他很快打了回來,到我不接電話了,我拉著小方離開。
小方說,“電話一直在響,微姐,興許是彭昶打的,有急事呢。”
我脯一起一伏,站在樓道里,不斷深呼吸,他那句話中了我心窩子,既恥又痛,氣得眼淚直掉,默然許久,我走回房間接起電話。
靳安混賬聲音傳來,“需要我做什麼。”
我克制著聲音抖,怒斥,“不合作就不合作!大不了我自己做!不你這辱!”
“哭了?”靳安語氣松弛幾分,飆臟話,“我,你至于麼。”
他越是這副無所謂的態度,我越是覺得辱,“請你放尊重點,放干凈點!”
“你都倆娃的媽了?別搞得像未經世事的小姑娘一樣。”他輕薄笑了聲,“老子這不是找了個合作伙伴,老子是找了個祖宗。”
他怒然掛了電話,我亦是重重下話筒。
誰都不肯讓步,誰都不想遷就對方,他提出的條件我接不了!我要的合作他不配合!那便算了!
我跟小方連夜出城,車輛開了一天一夜,行駛至平京地界兒的時候,一輛軍車追了上來,攔在我們的車輛前方。
我下意識抓包裹里的槍。
便見陳呈著軍裝從車上走下來,一路小跑上前,“施小姐。”
陳呈?靳安的副?他來干什麼?靳安沒消氣,派陳呈再來罵我一頓?
陳呈看了眼我后的小方和司機,我意會,便將小方跟司機支開。
“施小姐,督軍問,你下一步計劃是什麼。”陳呈傳話,“你昨晚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我看著陳呈,“靳安讓你來的?”
陳呈點頭,解釋,“我們督軍看似不著調,其實他很清醒,很明白,他什麼都懂。”
“他其實尊重的。”陳呈繼續解釋,“我們督軍從沒欺負過小姑娘。”
陳呈不敢多言,只是說,“如果他冒犯了您,我代他向您道歉,我們督軍人很好,真的。”
我謹慎,不太敢讓陳呈傳話。
“他選擇繼續跟我合作麼?”我低聲。
陳呈似是想說什麼,終究什麼都沒說,點了點頭。
瞧他猶豫的樣子,我便知他們覺得跟我合作是虧本的買賣,想替靳安多說幾句話似的。
“靳安的合作條件是什麼?”
“他沒說。”
我問,“紀凌修以前跟你們的合作條件是什麼?”
陳呈猶豫片刻,報了一個數。
我驚住。
我曉得紀凌修有錢,但沒想到……
靳安獅子大開口,紀凌修也舍得給。
我從包里翻出紙筆,想要寫信,想起靳安不識字。便說,“我到平京了給他打電話,他的道歉,我接了。你們靳督軍還會在省城滯留多久?”
“要看寧乾洲涉嫌的謀殺案要查辦多久,寧乾洲想把靳督軍拉下水,不擇手段將靳督軍留在省城配合調查。”
“不會有事,對嗎?”
“不會有事,靳督軍心里有數。”
我點頭,重新坐回車,向周圍看了眼,這荒郊野嶺,總不會有人跟蹤,放眼去,無邊荒原。
趕慢趕回到平京,我被城的景象驚住了,似乎發了瘟疫,滿大街東倒西歪的麻疹流民。
我急忙撕下擺捂著口鼻,遞給小方手帕,“別他們,先找地方落腳。”
我住進了紀凌修留在平京的房產,也是我跟他被過的那棟房子,這里充斥著兩人的回憶。
顧不得傷,我給張教授打了一通電話詢問況。
張教授說,“這兩日平京城突然發不明瘟疫,患者特征皆是高燒出疹,病因還未找到。你那兩個寶貝兒子病穩住了,雖未治,暫時沒有命危險,也都給他們安排上了病房和床位,施小姐不用太過擔心。”
我怔住,腦海中突然想起上輩子這個時候,平京城發瘟疫……
這幾日忙糊涂了,全然忘了這茬子。
這瘟疫不是兩日發的,是半個月前就在邊境傳播了,最近在城區集中發。
“我去接我兒子回來,謝謝張教授,希您保重。”我懇切,“等這波安頓好,我定上門拜訪您。”
掛了電話,我迅速給靳安回撥了一通電話。
他秒接。
像是守在電話旁那般。
“你能聯系上我爹爹對麼?”我說,“拜托你給我爹爹傳個話,讓他暫時別來找我,寧乾洲盯我很。等時機,他再現。”
靳安沒吭聲。
猶豫一瞬,我講了我下一步計劃。
說完,我低聲,“凌修給了你多軍需,我就給你多。我不會欠你的,你也不會虧本。再見,保重。”
說完,我便掛斷了電話,從家里翻出口罩戴上,匆匆往醫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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