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穿著石青緞繡彩云藍龍綿甲,慢悠悠踱到那奴隸面前。跪著的人驚懼的抬抬眼,只看見他袍沿上奔騰咆哮的海水江牙,便怵得伏地不起。
“弘吉圖汗留了什麼口信兒,老老實實給朕說。”他冷的瞇眼看他,抬起黃云緞勾藤米珠靴,狠狠沖那只紅腫皸裂的手踩了過去。那蔑兒乞人一聲慘,他只覺松泛,滿意的勾起道,“一字不差的說,否則朕砍了你的手腳做人彘!”
第182章 極天西
說著又一聲冷哼,“朕馬放南山五六年,還沒遇著這樣的杠頭子。你們弘吉圖汗好算,算盤珠子撥到朕頭上來了!留個奴隸傳話,怎麼不寫封信留下朕瞧?到韃靼十來年,呆得牛油蒙竅了!”
他一通溜的京片子,洋洋灑灑說了車泄憤的話,也不論地上趴的人聽不聽得懂。邊上軍機們大眼瞪小眼不敢出聲,只聽見那蔑兒乞人掏心掏肝的哀嚎,聒噪得人心發躁。
皇帝看著那躬蝦子的背,上裳污糟得分辨不出本來,油里浸過似的膩歪,邋遢得不能讓人細瞧。游牧人特有的膻味伴著寒氣陣陣襲來,他愈發的厭惡,撿了個能落腳的地方踢了過去。
“媽的,膿包樣式!”他輕賤的啐道,示意戈什哈把那個蔑兒乞人架起來,順手了海龍皮馬鞭抬起那張炭一樣黝黑的臉,“說,我的皇妃在哪里!”
那蔑兒乞人瑟了一下,囁嚅著用不甚流利的漢話回答,“我不知道,弘吉汗走了,帶上了閼氏……可汗讓我告訴博格達汗,閼氏不是您的人……是弘吉圖汗的人,將來還要做中原的皇后。閼氏愿意跟著弘吉汗,閼氏大汗,還要為可汗生小臺吉……弘吉汗說,博格達汗是個窩囊廢,戴綠頭巾的大烏。”
蔑兒乞人本不明白“大烏”是什麼意思,只是照著原話轉述。他口音雖然怪異,但口齒卻是天殺的清楚。大帳里的人驚悸得面如土,再也站不住,一齊跪了下去。首齊栗,腦子里哐哐響,混雜著“大逆不道”的回聲兒,趴在地上簌簌。
皇帝角扭曲,瞧著樣子是到了發的邊緣。猛舉起鞭子便朝那蔑兒乞人劈頭蓋臉的過去,一鞭接著一鞭,一鞭快似一鞭。直得那韃子抱作了團,上袍盡爛了,馬鞭還是不停,所到之橫飛,鞭梢帶起的珠飛濺到帳頂的紗燈上,目驚心的一片紅。
那蔑兒乞人剛開始還躲閃呼喊,到后來避無可避,只得奄奄一息的護住頭臉挨打。就像掉進了陷阱里的獵,除了任人宰割,別無他法。
眾人看得心驚,皇帝脾氣不好是出了名的,但尊貴的出,王府優良的家教自小熏陶,倒從未見過他這樣怒失儀的。
他是恨了心肝,把滿腔的憋屈暴都發泄到了這個韃靼阿哈上。
“混賬行子,朕要你的命!”他邊打邊咬牙切齒的說,“慕容永晝,朕不殺你誓不為人!朕要吃你的,喝你的……”
他半似癲狂,儼然怒到極走火魔的模樣。繼善和富奇一左一右撲上去抱住他的臂膀,帶著哭腔的哀求,“好主子,好主子,您息怒,氣壞了子不值當。戰場上挑釁的話作不得準,您帶著奴才們從南到北的征討,馬上天子打下的萬世基業,怎麼連這個都忘了?”
那蔑兒乞人將將只剩下半口氣,倒在屏邊上微微的搐。皇帝滿頭大汗冷靜下來,臉上一表也沒有,就那麼站著,眼神恐怖得要吃人似的。
查克渾悄悄遞眼讓底下人把那堆爛拖出去,皇帝一把拽下頭上的紫貂正珠頂冠扔到一邊,猶不解恨,指著那蔑兒乞人說,“把他扔雪里,活埋了他!”
昆和臺忙膝行兩步磕頭,“主子三思,留他一條狗命,咱們攻韃靼王庭還用得上他。”
皇帝怒極反笑,“你只當慕容十六和你一樣是豬腦子麼,留個向導給咱們帶路攻打他的老巢?你倘或聽這韃子的指派,橫豎落進人家套子里!”
大學士皇帝當眾罵是豬腦子,邊上幾個同僚想起昆和臺一向自識甚高,這回一鼻子灰,不由想笑,可這種勢下卻是怎麼都笑不出來。
皇帝兀自轉圈子,累極了腦子漸漸清明起來,這會子不是干生氣的時候,越是心焦越想不出對策來。慕容永晝扔個無關要的奴隸來擾他,后頭勢必要有一番作。力放在這傳話工上,豈不正中對手下懷!
他停住腳思忖,挑起窗上天鵝絨厚窗搭朝外看。天沉,穹廬像個倒扣的砂鍋,莽莽渺渺,烏沉沉的發黑。天際出暗紫來,雪倒是小了些,只唯恐維持不了多久,夜還有一場風暴。
他細盯著遠,天地接的地方像是起了薄霧,緩緩擴散,朝著兩翼蔓延開去。
“繼善,”他目不轉睛的瞇眼看著那霾,急道,“傳令角旗、商旗左右分散,六里合圍。”舉步到帳前,接過千里眼朝遠眺,距離太遠,瞧不真切,只見漫天揚雪甚囂塵上。
軍機們得了令便知前方將有戰事,即刻分頭去布置。他站在卷棚下冷笑,“瞧瞧,這不是來了?韃靼人果然英勇有余,纖細不足。千蹄萬踏橫掃,勢必要揚起雪沫子來,這麼的突襲倒也新鮮。”
盧綽探頭看了看,在一旁呵腰道,“奴才料著他們在十里前后要觀,咱們這會子就備戰,給那群韃虜迎頭痛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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