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直跪著道是,皇帝發了半天的火也乏了,擺手道,“罷了,都起來吧!這事不能全賴你們,只怪朕輕敵,韃靼部族日漸強盛,竟是死灰復燃了,真出乎朕的預料之外。年年清剿,年年落空,大英的綠營愈發回去了!”
大臣們莫不栗變,只當皇帝總還有一番說頭,誰知圣躬卻緘默下來,怏怏不樂的下炕穿了涼里皂靴,臨走撂了一句話,讓太子“好生自省”,便擺駕回養心殿去了。
皇帝換了三十六抬大轎,改乘黃金曲柄華蓋輦。坐墊子方方正正寸把厚,是竹篾做的,上了桐油,瞧上去油亮。扶手上雕刻龍騰虎躍紋,紫檀木鏤雕漆黑如墨,皇帝一手托腮,一手在龍頭上篤篤輕點,久久凝視,心里只覺沉重。
皇帝問,“謹嬪回去了?留下什麼話沒有?”
李玉貴呵腰道,“回主子,謹主子什麼都沒說,辰時就往慈寧宮請安去了。只是務府回話兒來,說謹主子那里傳了醫進毓慶宮。”
皇帝原本半倚著,聽了這話直起了脊背,“是什麼病癥?”
李玉貴忙道,“科里的病,說是行經不暢,疼得厲害。”
“眼下呢?”皇帝急道,“打發人去問過了嗎?”
李玉貴道,“才剛長大頭去瞧過了,蟈蟈兒說睡了,把人都轟出來了,不知道里頭形兒怎麼樣。”又道,“謹主子心思重,您起出養心殿,謹主子后頭悄悄送到影壁,您的話不用奴才傳,謹主子全聽見了。奴才想,是不是謹主子傷了心神,才會作下病的……”
皇帝心里直痛起來,傷了心神,自己何嘗不是?這麼做也是沒有辦法,常在養心殿里走,難免要和太子面。他如今是草木皆兵,只要分開他們,便是更恨他,他也認了。
李玉貴瞄了皇帝一眼,猶豫道,“萬歲爺,奴才還聽說一樁事,皇后主子在秀里挑了一位,給晉了嬪位,眼下安置在毓慶宮了。”
皇帝皺了皺眉頭,抬掌拍在龍頭扶手上,虎骨扳指咔的一聲脆響,竟裂了兩半。皇帝揚聲道,“停輦!”
李玉貴嚇得上一,吸著干癟的肚子越發呵下腰去,只等著雷霆震怒。隔了好一會兒才聽頭頂上哼了一聲,“好個賢明的皇后,朕的話也作不得數了,偏和朕打擂臺麼?”
李玉貴一凜,諾諾答道,“萬歲爺,祖宗規矩,后/宮由皇后主持,主子娘娘定了位份,連太皇太后也沒轍。”
皇帝咬著牙道,“怪道讓有恃無恐了!謹主子怎麼說?”
“謹主子子好,對上頭的示下不能說什麼,回去就把西配殿騰出來給了容嬪娘娘,自己住東邊去了。”李玉貴據實道,“先頭兩邊的人起了點小爭執,謹主子那邊的兩個丫頭和容主子那邊的嬤嬤鬧起來了,倒不是什麼大事,就為了容主子那邊倒騰擺設,響大了吵著了謹主子,春桃出去說了兩句,容主子的媽子里就夾槍帶的數落。”
皇帝冷聲道,“怎麼不蟈蟈兒置那個眼里沒主子沒王法的混賬婆子?”
李玉貴垂手道,“蟈蟈兒們也有忌諱,容嬪是皇后主子的人,謹主子再怎麼也不好得罪。況且容主子是大學士孔的閨,有那一層,臉面更大……”
皇帝冷笑道,“孔的閨比旁人高一等?有哪門子的臉面?滿朝廷都是朕的丈人爹,朕倒了孫子輩兒的了。”
李玉貴心里知道,皇帝早把錦書看和自己是一的,誰對錦書不敬,比犯上罪責還大。他吶吶閉上了,反正他也不是真要勸諫什麼,不過是讓皇帝知道容嬪的出罷了。
“起駕,去毓慶宮。”皇帝道,“傳太醫院使麻利兒過毓慶宮,打發嚴三哥過去,他治科是行家。”
后面窩了半天的長滿壽嗻地一聲應了,拔就朝乾清宮去了。
輦一路飛奔到了前星門,皇帝下輦進門,門上太監本來袖手脖的兀自用,冷不丁看見皇帝進來,嚇得齊齊跪倒下來。
皇帝一路風風火火穿過惇本殿往毓慶宮明間去,進門朝左面瞥一眼,門前跪著個明鐺笄的子,后帶了一個嬤嬤兩個宮,俯趴地道,“奴才恭迎圣駕。”
皇帝冷冷一乜,“你就是孔的閨?”
容嬪心頭怦怦急跳,吃不準皇帝是不是替東屋里的撐腰來了,天威不容犯,直張得頭暈耳鳴,嗓子眼發,干的應了個是。
皇帝瞧一個嬪,一直跪著也不好看相,便讓起喀。看了后頭的嬤嬤一眼,道,“好生管教手下人,朕的廷不是戲班子,千萬要繃了皮,下回再有出格兒的言行,自己上務府領板子去。”
容嬪悚然一驚,不由看過去——
皇帝的朝服還沒來得及替換,明晃晃的五爪金龍團花褂并十二章祥紋,沿海龍皮披領像張開雙翅的海東青。他背手昂然佇立,臉上是寡淡的神,那是不可一世的帝王之姿,天生的尊貴威儀,即便就在你面前,似乎也是隔著九重天般的難以企及。
容嬪有些怯,進宮前也聽父親說起過當今圣上,贊之詞怎麼都用不夠,簡直就是開天辟地第一圣主明君。今兒一見,果真是不同凡響的。將近而立,正是鼎盛的春秋,模樣兒清雋,又有矜持沉穩的做派,只是子疏淡了些。
想著又不免捻酸,他對東屋的那位確實是不一般,自己初來乍到,卻得不著一個好臉子,他甚至都不肯正眼瞧,往后的日子可怎麼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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