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李玉貴領了軍機大臣進來打千兒,那兩位章京穿上了孝服,戴了孝帽子。繼善痛哭流涕,蹣跚的讓人扶著在一旁侍立,原來章貴妃是他的親妹子,聽見這個消息在軍機值房里幾乎要暈厥過去。皇帝傳,腳下拌著蒜的來當差,路上還跌了一跤,滾得滿的泥。
皇帝賜了座兒,對李玉貴道,“你送謹主子回去,仔細著點兒,多掌幾盞燈照道兒。”
李玉貴道是,他不再說什麼,轉臉便和臣工議事了,錦書沒法子,只得蹲福跪安。
出了暖閣,放眼一看,雪山霜海。殿里支起了靈幔子,宮燈都換了素,窗上也糊了素紙,孝幡帳幔漫天飛舞,千條金鉑銀錠嘩嘩作響。建福宮里當差的披麻戴孝,在靈前按序黑跪了一片,誦經聲,哭聲,響徹云霄。
錦書上香祭拜后就隨李玉貴出了宮門,木兮和春桃在門上侯著,見出來了,忙拿干凈的小笤帚在上撣,又取紅紙包的蒜白塞到腰封里。
看著們倒飭,不解道,“這是干什麼?”
木兮道,“主子不知道,才去了人的地方不干凈,要去晦氣避邪。”
李玉貴招了五六個人來,一人手持一盞羊角宮燈,照得夾道里頭山亮,前后把護住,這才往慈寧宮去。
錦書回頭看了看,對李玉貴道,“諳達,我自己回去就了,您回萬歲爺那兒去吧,萬一他有吩咐,手下人沒眼,又要惹他發子。”
李玉貴笑道,“那不能夠,二總管在呢!萬歲爺有口諭送您回去,奴才就得全須全尾的把您送進慈寧門里去。”
錦書慢慢道,“里頭了群,我是想……萬歲爺跟前好歹別離了人……怪瘆人的!”
李玉貴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小主兒,這話您要和萬歲爺單說,不定龍能大悅什麼樣兒呢!您別怪奴才多,奴才和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咱們萬歲爺不容易!奴才六七歲就進了南苑王府,十六歲上撥到萬歲爺邊當差,哄著萬歲爺吃飯,陪著萬歲爺上樹掏鳥窩,后來又跟到軍中伺候,萬歲爺的艱辛奴才最知道。將門之后,生來就比文臣家的孩子苦,先帝爺又是位嚴父,管教得極揪細。每天寅時一到,就有奇嬤嬤舉著戒尺站在床頭催起床,作慢了得挨打,穿梳頭像著火似的。起來了有念不完的課業,有練不完的布庫,等長到了十歲就進軍營里歷練,整日間打打殺殺的,一天也不得閑兒。建大業是先帝爺起的頭,萬歲爺子承父業,有時候人在這個位置上,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所以著,才有了這江山。外人不知道,都說皇帝老子好當,可也得分當得舒不舒心不是?大英才接手那會兒,真真是一團麻,萬歲爺的政務堆山積海的,常忙到丑正才得安置,奴才瞧他,勞得連氣兒也顧不上,甭提多糟心了。他老人家自律,在后/宮里花的心思有限,我從沒見過他像心您這樣心過旁人,說真的,您這福氣,真是沒得說了!”
錦書聽他絮絮叨叨扯了一車的閑篇兒,也知道他要說什麼,橫豎是替要開解,給皇帝訴訴苦。笑道,“諳達快別說這些個,我心里都明白。諳達的意思是他坐這位置坐得苦,我多諒是不是?我如今是后/宮里的人,愿不愿的都得從,您還不知道我?我最善兒的,也犯不著諳達特意的囑咐一遍。”
李玉貴悻悻閉了,這位幾句話把他回了個倒噎氣兒,他也是賤,偏要趟這趟渾水,何苦來呢!由得他們鬧去,等熬斷了腸子也就消停了。
一行人進了慈寧門,遠遠看見檐下也換了素燈籠,貴妃薨不算國喪,慈寧宮里品級高,當差的人不必戴孝,瞧上去倒也一切如常。只是老祖宗今兒心里難,用了膳連書都不聽了,懨懨歪在榻上,抿得的,看見李玉貴進來請安,便問,“皇帝這會子怎麼樣?”
李玉貴打了千兒道,“回老佛爺的話,萬歲爺瞧著神頭不濟,太醫給診了脈,說是傷了氣,倒是沒什麼大礙,不過有些頭疼。”
太皇太后道,“難為他了,頭回遇著這樣的事兒,八是慌了手腳了。”又問,“皇帝傳了什麼人?貴妃謚號擬了沒有?”
李玉貴道,“傳了繼善大人和昆大人,另有軍機行走鄭大人、邱大人在隆宗門上侯旨。貴妃謚號還未擬定,正商議喪奠事宜。”
太皇太后了眼淚點頭,“你帶話給皇帝,請他自保重圣躬,有務府辦,他也不必事事親問。”
李玉貴道嗻,跪安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拍拍錦書的手問,“可唬著了?”
“沒有。”拿手絹給太皇太后掖了掖腮幫子上的淚痕,慢聲慢氣兒道,“奴才沒到簀床邊上去,李總管不讓進去。”
太皇太后道,“是該這樣,孩兒家氣弱,招惹了臟東西不好。你皇后主子上也不利索,莊親王管著務府,這趟的事兒就讓他幫襯。我這里沒什麼,我不放心的是皇帝,近來事一樁連著一樁,你在他邊伺候吧!我瞧得出來,你對他就是一劑良藥,有你在,他才能活泛起來。”
錦書低頭不語,暗道這老祖宗也怪,先頭就怕害了皇帝,想盡了法子要隔開他們。現在倒好,又把往皇帝跟前湊。
太皇太后料遲疑,只溫聲道,“我年紀大了,好多事看在眼里,我心里明鏡似的。總歸是侍過寢了,子著子的,還有什麼比這更親近的?他著你,你又躲著他,他堂堂的皇帝,弄得一副氣小媳婦樣兒,我當真是心疼。”又捋了捋鬢邊的落發道,“你面兒上不愿搭理他,其實還是對他有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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