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一番話激得冷笑起來,眼下是自難保,還急著替太子求,不是暗通款曲是什麼?他直惱得口劇痛,心里一陣陣發,連著舌也苦起來。看眼淚汪汪的伏在他邊,真狠不得力的踢開,可終究還是忍住了。他雖脾氣不好,腦子卻還是清醒的,要撒氣還不容易?只是泄憤之后怕不好收場,這一腳下去再想挽回便難了。
皇帝忽又想起出宮時的場景,就在神武門前,上揣著太子的信,他要是晚到半步會怎麼樣?拂袖而去,然后石沉大海?他頓時心如麻,一面慶幸著,一面又暗自惱怒,要是真走了倒干凈了,眼下這爛攤子怎麼收拾才好?
太子上回遞折子說要修繕泰陵,他約已經覺察出異樣來了,只不過不敢肯定。昨兒起之后又專程留下來,和他喋喋說了一通胡話,什麼恐怕自己不長壽,又是什麼不想連累人家孩兒年輕輕守寡,橫豎就是不想大婚。他原當他是小孩心,問他怎麼不去同母后說,他說母后那里難說通,還是皇父主意大,拍了板的事定下就是定下了,金口玉言再難更改。如今看來是早存了心思的,不肯納妃,莫不是想著錦書麼?
皇帝思量著這些,心里愈發的煩。要盡早把太子妃的人選敲定,太子府邸也該建了,本來這麼大了早應該開牙出宮單過了,因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疼,說他自小弱,怕他分了府邊的人照顧不周苦了他。其實不過婦人之仁,太子是他的嫡長子,他的子骨怎麼樣他比誰都清楚。當初是為了麻痹明治帝,宮里的庸醫診斷說太子活不過十八,他也沒急著否認,好借著給兒子求醫問藥的由頭做籌備,這才能趁各路蕃王齊聚京城,對他又疏于防范的時候一舉兵臨城下,攻破紫城。
太子打小有不足是真的,不過這些年的心調理下早有了起,樣樣都好了,只那咳嗽不得治。他試過很多方法,每每退了朝,一有空就扎進壽藥房里。《皇帝經》上但凡稍有提及的,各種藥方藥引子,手段都使盡了,就是不能痊愈。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只要不危及命,平日多留意些也沒什麼大礙,只是太子聽著祖母、太太的話,輒說自己今天不知道明天事兒,似乎活著一日就是賺了一樣。從小養了驕縱的子,大了要改也難,如今更好,索連規矩都不顧了。
“太子年輕,你別在他上打主意,若是存了心去調唆他,別怪朕翻臉不認人。”皇帝定下了神,語氣已不像之前那樣激烈,只是字里行間的凜冽凍得人五臟六腑都疼起來。不說話,一味的哭,他又莫名煩躁不安,瞧著著實可憐,便道,“你起來說話。”
泣著說嗻,略一,才發覺窩著的時間過長,半邊子都麻痹得不能彈了,手腳得使不上勁道。
皇帝蹙眉問,“怎麼了?”
錦書低聲囁嚅,“奴才……不了了,過會子就好的。”
皇帝生出無奈來,當真是既好氣又好笑。彎腰把手架到腋下,想把抱起來,大窘,慌忙道,“奴才不敢。奴才萬死。”
皇帝不耐,凌利的看一眼,閉上再不推辭,順從地搭在“龍爪”上,讓他把自己半抱著拖上大狼皮坐褥。
有淡淡的香味縈繞鼻尖,不是脂的味道,也不是熏香,說不出的好聞。的頰上籠著疏淡紅暈,皇帝低下頭,溫熱的呼吸都撲在臉上,這樣的曖昧,更加的面紅耳赤。下意識的偏開去,結果咚的撞在了車圍子上,“哎呀”一聲,嘟囔道,“好疼。”
皇帝嗤笑,“真笨!”
錦書不能反駁,只好撇了撇。要不是他靠得近,也用不著避讓,真是皇帝做久了,男間的避諱都拋到脖子后頭去了。
皇帝發現自己有些失態,忙正了臉靠在墊上坐好,眼梢還帶著來不及去的笑意,假作若無其事的掀開窗幔。
暮愈發的深沉,墨一樣的暈染開,天地間混沌一片。不知不覺已過了酉時,遠遠能看見城門了。神武門子時二刻才下鑰,此時懸上了巨大的紗燈,在風中搖曳款擺。
馬車疾馳到門前勒停,軍統領照舊奔過來接駕行大禮,因著不好打簾子看里頭,只得恭敬道,“請主子示下。”
皇帝應了聲,“是朕。”
統領聽出皇帝的聲音,比了手勢示意護軍放行,并隨車護送至順貞門前方退回值上。
錦書的心又提起來,這會子順貞門上正待要宵,想是皇室宗親和各路員及家眷都到了,只等皇帝一到就開宴了,眼下大搖大擺和皇帝同乘只怕要出大事,便對皇帝肅道,“萬歲爺,奴才要從儲秀宮的夾道里過,求萬歲爺放奴才下去吧!”
皇帝正考慮怎麼把送回慈寧宮去,一早侯在順貞門的李玉貴迎上來,了聲萬歲爺,“臣工們在和殿侯駕,諸位誥命都上坤寧宮去了。步輦備著呢,請主子移駕。”
車門打開了,錦書從車上下來,福了福,低聲道個“諳達好”。
原以為一定會嚇著李玉貴,誰知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回了禮,說聲“姑娘吉祥”,就張羅著請皇帝下車,囑咐司的常四給皇帝披上雀金呢披風,忙了一陣才扯過錦書小聲道,“慈寧宮打發人來問過你,怕是要出事兒。”
錦書白了臉,垂下頭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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