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抬手蠻橫地一拽,便把拽了個踉蹌,狼狽萬分的撲到了他膝頭上,他順勢把半拖半抱著按到座上。車外的人個個低眉斂目,萬歲駕前容不得他們抬眼。皇帝瞟了駕轅的太監一眼,小太監忙放下幔子搭上車門,只聽一記長鞭破空的凌厲風聲,馬車平穩的駛開去。天已是青灰的一片。
錦書拘謹地著,皇帝扭過頭看,長長的睫低垂著,像蝶翼般的輕。也許是剛才了驚嚇,臉微有些發白。他原本還帶著怒意,見這個樣子反倒心里一,也漸漸平靜下來。想起先前立在神武門前的神,眉間不由籠上了霾,又似乎有些不快,半真半假的問,“朕要是晚來一會兒,你尋貓是不是就要尋到宮外去了?”
錦書倏地一震,復平了平心緒,謹慎道,“萬歲爺說笑了,宮門上有護軍看守,奴才就是想出宮,護軍也不會放行的。”
皇帝哦了聲,“那倘若護軍放行,你連頭都不會回一下,是嗎?”
錦書緩緩垂下頭,只道,“奴才不敢。”
皇帝深嘆口氣,沉聲道,“你是宮里的宮,什麼該做,什麼做不得,想必不用朕來提點你。宮意圖逃役是什麼罪責,你應該比朕清楚,別說你沒有滿門可斬,你還有個十六弟,你要是膽敢逃宮,朕一旦抓住了他,那就凌遲死,你聽見了沒有?”
錦書不能反駁,只得順從的應個是。兩下里緘默著,盡量的往車圍子上靠過去,肩頭卻還是抵著皇帝的臂膀。他上熏的是佳楠香,并不十分濃郁,像他的人一樣淡淡的,約摻雜著一甜味。皇帝不用龍涎香倒很見,尤其還是喜歡佳楠香的,佳楠雖然珍貴,對于執掌乾坤的帝王來說太過膩,他這樣鐵的人怎麼會用這樣的熏香,確實矛盾得。
好奇的過去,他穿著青蟒紋的狐腋箭袖,袍子上八團喜相逢的繡花纏纏綿綿一直往袍子的襕膝上延,袍沿上的海水江牙波瀾起伏。腳上是一雙福壽青鍛底朝靴,似乎是親王的打扮。再看他的頭飾,不過是一條攢珠銀帶,頭發束著,沒有暖帽,側臉如畫一般,漠然又遙遠。
已然那樣萬眾景仰的華麗人生,為什麼還是顯得不滿足?永遠不甚愉快的表,他命人砸毀保和殿皇建有極匾時的張狂一笑不復得見,像是這世上從此沒有讓他高興的事了,多麼鷲怪異的人!
皇帝微微側過臉去,心里生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怯懦來,只一瞬,又覺自己可笑。莫非還要在面前懺悔不?拋開自己的份不說,一個大男人,被姑娘家看一眼,有什麼可怕的!便轉回頭和對視,勾起了一邊角,幽幽道,“上回在壽藥房你就盯著朕不放,今兒老病又犯了?這可是冒犯天的大不敬,要砍頭,挖眼珠子的。”
錦書一凜,匆忙調開視線,車廂小,又不能磕頭,只好躬下子告罪,“奴才該死,請萬歲爺責罰。”
皇帝面上笑靨加深,也不接的話,單問,“太皇太后的貓怎麼跑了?”
錦書猛然想起這茬來,不免憂心忡忡的,馬車向前疾馳,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幾時能回宮,萬一老祖宗發現不見了,回頭又要引出多大的風波來!罰跪挨把子是不了的,或者還要關進暗房里傳杖,十杖下來小命也就完了。
反復思量了,下氣兒道,“萬歲爺明鑒,奴才還有差事要當,這一走也沒回明了老祖宗,要問起來,奴才吃罪不起,請萬歲爺恕罪,讓奴才回去吧。”
皇帝悠閑的闔上了眼,“朕既然把你帶出來,過會子自然把你送回去,保你全須全尾的。”
錦書里應是,心道只怕也不是什麼好事,莫名其妙的帶出宮,再打發人送回去,和太皇太后事后告假,就能什麼事都沒有了?這回可比上回二人抬鬧得更大,后頭的日子必然的也會更難捱了。
馬車繼續前行,一路顛得人骨頭發。錦書靠在圍子上,懨懨的提不起神來。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聽見外面有熱鬧的賣聲,什麼茶湯餛飩煮餑餑的,的心里熱騰騰的,幾次想要掀簾子,最終還是強了下來。拿眼尾掃皇帝,他安然坐著,手里的佛珠順著撥,不疾不徐。是個一輩子沒出過宮的人,如今在外面了,一挑簾子就能看得見,揣度著不知是個怎樣生斑斕的世界,絕不會不像宮里似的各個涂了層蠟,那些快樂一定是發自心的,咧開了,笑出聲來,或者到悲痛哭得涕淚橫流,摧人心肝。迫不及待的想融,卻顧忌皇帝在場,熬得油煎似的,終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萬歲爺,咱們這是要上哪兒?”
皇帝慢慢道,“今兒破五,迎路頭神,好多鋪子為了接利市,把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了,趁今天去瞧瞧,能淘騰到好東西。”
錦書驚訝不已,宮里匯集了全天下最好最貴重的,還不夠嗎?皇帝和太子父子倆倒有相同的癖好,逛古玩店。以前常聽造辦的采買太監說起什麼琉璃廠,潘家園的,只是沒見識過。
皇帝打了窗簾子朝外張,邊道,“朕常去聚寶齋,是那里的常客,頭回是莊親王帶朕認的門,掌柜的不知道朕的份,你留點神,宮里的那套留在車上就是了。”
錦書大意外,“奴才也能去嗎?”
皇帝回頭看,在車的一角,眼神分明是驚喜的,表卻極力的忍。皇帝的眉心舒展開來,到底是個孩子,只比太子大一歲而已,心里有事,再怎麼偽裝都藏不住,便道,“只要別萬歲爺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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