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忙回手,“我只管值夜,旁的都不是我的差事。”
苓子到底是師傅,師傅疼徒弟,對春榮道,“今天晚上就要上夜了,你快和說說規矩。”
春榮囑咐小宮把們跑了的鞋架到炭盆子邊上烘干,背書似的說,“晚上當差全憑耳朵,最要的是聽老祖宗睡覺安不安穩,睡得香不香,出氣勻停不,夜里口燥不,起夜幾次,喝幾次水,翻幾次,咳嗽不,早上幾時醒,都要記在心上,保不定務府和太醫院要打發人來問,要是一夜差當下來問什麼都不知道,那是要挨板子的。侍寢的不問別的事,只要伺候好老祖宗,要什麼,缺什麼,吩咐外頭的去辦,就是了。”
錦書聽了這一長串的“要”,心里不免有些發怵,春榮看了寬道,“也用不著怕,頭幾夜著點子心,咬著牙拼上一夜不睡,到后頭抓著門道就好了。”
錦書道是,這些年來沒有吃不了的苦,就是幾夜不睡也不值什麼,萬一忍不住了還有笨法子,學一學古人頭懸梁,錐刺,比起在掖庭時做不完的針線活,這又算得什麼!
慈寧宮里外各殿都掌了燈,琉璃盞在廊沿下掛著,過聽差房的綃紗窗戶,只看見一個個暈黃的點兒。戌初的天已經黑了,雨還在下,上夜的宮們排一溜都到齊了,春榮挨個兒點了名,吩咐壽膳房的小太監擺飯,上首留給掌事姑姑,余下的六個人圍著八仙桌坐下來,等春榮拿起筷子夾了第一口菜,眾人才悄無聲息的開始用飯。
宮里講究多,做宮要行不回頭,笑不齒,吃飯時不許說話,更不許吧唧,因此半頓飯下來,聽不見一點嘈雜的聲響,然后春榮把筷子擱下,拿眼睛一瞟,大家馬上把飯碗放到桌上,這頓飯就算結束了。
當上差不能吃飽,怕出虛恭,所以要嚴格控制飲食,每頓飯只吃八分飽,當值的時候上出了惡氣味,那丟了差使是一定的,還要連累姑姑和總管,唯一的辦法就是著,半夜子時有加餐,那時候可以再進一點兒,捱到天亮就好了。
上慣了夜的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也不必人分派。西一長街的梆子一響,沒差使的都出宮去了,小太監把值夜要預備的氈墊子都搭過來,放到東偏殿的墻角里。
戌正時分,各人都往自己該當的崗位去了,慈寧宮正南門留了兩個太監值班,東西偏殿和正宮廊子下各一人巡邏,這是由總管崔貴祥管轄的。宮是負責宮的,外頭的不歸們管,只在門口站兩個,更室外頭兩個,靜室門口一個。亥初,正殿的門掩上一扇,這時候起就不許太監出了,不論品階是多高的,敢擅闖宮門,都要被活剮了的。
第三十四章 猶抱寒蟬
慈寧宮正殿的門通常只掩東扇,因為水房和小廚房在西邊,圖取東西方便。
春榮帶著錦書把所有要注意的地方都巡視了一遍,寢宮里司浴的宮伺候太皇太后沐過浴,來春榮跟前回了聲就卸差下值了,春榮對錦書說,“該著咱們上差的時候了,這會子塔嬤嬤已經服侍老祖宗上床歇著了,咱們要接塔嬤嬤的班。塔嬤嬤有了年紀,所以不上夜,只有出了拿不了主意的大事才去找,住在配殿的梢間里,萬一有什麼就打發更室門口的那個去辦,負責寢宮里明三間的事兒,是給里頭侍寢的當副手的。”
錦書一一應了,春榮邊走邊道,“你用不著對們客氣,該說的就說,該指派們的就指派們,甭說只管侍寢不管別的事,你既然進臥房了,就是這個,”豎了豎大拇指,“別說吩咐,打罵都使得!平日里好是另一碼,立威的時候不能含糊,否則管不住們。這幫小蹄子,面上恭敬,私底下不知怎麼編排人呢,越編排越要往死了管,才好們服帖。”
春榮不是善茬子,收拾下面的人很有一套,大家也都敬怕。錦書脾氣好,前些年一直是挨姑姑把子,或者是跪墻的,慣了欺,絕學不來的手段,上答應,行上未必照做,春榮也不計較,帶著往太皇太后寢宮里去了。
繞過大紅緞子的緙滿床笏圍屏,一眼便看見寢宮的全貌,那張拔步床尤為惹眼,床架子上掛著雙繡花卉蟲草紗帳,外頭罩著妝蟒繡堆幔子,太皇太后在床上躺著,頭下枕著玉夾紗新枕頭,上蓋的是杏子黃綾被,舒舒服服的闔著眼,雖說去了華服妝奩,可哪怕是睡著了,只要人在那里,也迫得下頭的人不過氣兒來。
春榮近前看了看,打個眼給錦書,示意把燈架上的巨燭滅了,錦書點點頭,正躡手躡腳的要往燈前去,太皇太后睜了眼睛,道,“別忙滅。”
錦書道個是,忙退了回來,春榮在床頭邊蹲下來,低聲問,“老祖宗今兒是怎麼了?這個時辰了怎麼還不安置?”
太皇太后坐起來,“才亥,中晌睡得好,這會子反倒睡不著了。榮兒,吩咐小廚房做點吃食來,不必太麻煩,收拾盤點心就。”
春榮知道太皇太后定是有話要和錦書說,特地把支開的,便躬應個是,卻行退出臥房去,順手帶上了房門。
錦書取了鎖子錦靠背來給太皇太后墊在后,心里猜測今天白天面圣的事總歸要過過堂的,太皇太后等到夜深人靜時才問,也不知是什麼用意。
太皇太后臉有些恍惚,并不急著說話,視線落在長案上供著的西洋座鐘上,一室寂靜,只有玻璃罩子下長著翅膀的鎏金小銅人一圈一圈不停的旋轉,帶里零件,發出細微而有節奏的嗒嗒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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