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也不知怎麼回好,要說乾清宮總管太監打發轎子抬上西暖閣給皇帝請安謝恩的,這話誰聽了誰不信,連自己也弄不清李玉貴這麼做的用意,順子那里沒正經說上話,他先前那幾句云山霧罩的,更不著頭腦。
荔枝追著問,“可是太子爺人來抬你的?據我說,要是太子爺真對你有意,你就是跟了他也沒什麼,眼下這境況也沒別的出路了,有些東西該忘就忘吧,如今是拿在人家手上,生死存亡只消他一句話,你梗著后脖子也無用,人說大丈夫審時度勢,國仇也罷,家恨也罷,胳膊擰不過大,既然活在宮中,出去又無,難不一個人到老?還是將來像那些繡工似的,隨便找個假老公搭伙過日子?”
錦書不愿意和說這些,說多了傷心又傷神,忙岔開話題,道,“繡工又不是秀,怎麼要和太監搭伙?”
荔枝搖頭道,“要不怎麼說這宮里都是苦命人呢!那些繡工好多是地方上送來的,就因為手巧繡的東西好,只能長期的留在宮里,沒有回鄉的日子,眼看著紅漸老,出嫁無,為了頭疼腦熱時有個伴,只好和太監并度了。”
錦書靠著桌沿,把臉埋在臂彎里,半天沒吱聲,過了會兒才道,“天底下就沒有比宮子更苦的了,不人不鬼的活著,差事多規矩重,不知多早晚才是個頭。”
荔枝悵然一嘆,“且熬著吧,等熬出油來也就超生啦。有時候我想,春桃要有造化,挪到北五所去就不死不活的吊著口氣兒,務府劃了名字家里來接了,那時候就解了。”
錦書一徑苦笑,“哪里來這麼好的事兒,不到斷氣眼前,怎麼會讓家里來領人!”
說起春桃的病來荔枝有些后怕,“真是病得不了,半夜里睜著眼睛不睡覺,滿胡言語,要車要馬的,別提有多嚇人了!我和木兮一聽喊就肝膽俱裂,要不是瞧著以前的分,誰這個罪啊,白天夜里的當差,回來還不得安置。要說木兮真是個好樣的,看春桃那兒離不得人,就求姑姑排上夜,晚上伺候主子,白天回榻榻里伺候春桃,一句苦都沒,以前我還說子面,現在看來是冤枉了。”
錦書應道,“也只有要好的小姐妹才能這麼義氣了,人都說宮里勾心斗角的多,虧得咱們都是直脾氣,抱一團相互照顧,方能平平安安的。”
荔枝看著錦書,了,本想和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又怕惹傷心,只得忍住了。其實知道在太皇太后跟前當差有多不易,平常的小主已經夠難伺候了,更別提這后|宮里位份最高的人了,因著錦書尷尬的份,必然諸多刁難,錦書要強,了委屈也不吭聲,聽說昨兒又罰跪了,這一來二去的,就是荒地里的草,也經不起沒完沒了的折騰啊!
錦書早習慣了架在火上烤的日子,也不覺有什麼苦可訴的,只淡淡的笑,“你先托貴喜,他要是能辦了最好,要是不能,我再求求我師傅,干爸爸是給太皇太后梳頭的,天天出宮外宿。雖說托他十有八九能,可人家辦事定然不收錢,況且也有了點兒歲數,上了年紀更要遠著鬼神,找他就是難為人家,人家答應好還是不答應好?倒不如花點錢心安理得。”
荔枝道好,朝外頭看了看,日頭像是沒有了,天也有些沉,忙拎了包袱起,“怕是要下雨了,我得回儲秀宮去了,這就走了,你萬事小心些,要是得了空就回來瞧瞧。”
錦書應了,直把送上夾道,再三囑咐,“不的,好歹讓人帶個信兒給我。”
“知道了。”荔枝邊走邊回手,“進去吧,才大安的,別又招了風。”
天上零星飄起了雨,錦書抬頭看,朱紅的宮墻,明黃的琉璃瓦,映著慘淡的天,說不出的抑沉悶,穿堂風尤其的大,才站了一會兒就寒浸浸的直往里鉆,抱了抱胳膊轉回下去,之前在西暖閣出了汗,的中了,晤了這半天還沒干,風一吹都沾在背上,凍得直打哆嗦。忙翻出裳替換上,腦袋暈乎乎的像是又不濟了,復又上炕躺著,只是翻來覆去一味地睡不著,越躺著越糊涂,索坐起來改春袍子。
引了線剛要落針,門上的銅搭扣響了一聲,春榮推門進來,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見做針線,便笑道,“這是怎麼,不好好歇著又忙上了?天暗,仔細傷了眼睛。”
錦書道,“袖子長了,絞短一點兒。你下值了?”
春榮嗯了聲,搬張炕桌在炕頭上,打開食盒端出一碗貢米粥并一個小菜碟,揭了碟蓋兒,里頭是碼得齊齊整整的四樣醬菜。遞過勺子給,在菜碟邊上擱了雙短筷子,一面道,“不?昨兒開始就沒米粒下過肚,好歹吃點,別傷了胃。”
錦書抿笑了笑,“真是有些了,還姑姑給我送吃食,我好大的面子呢!”
春榮嗔道,“吃的堵不住你的!有力氣和我打趣了,看來是好得差不多了。今兒晚上能當值嗎?”
錦書點了點頭,心里又納悶,照理說敬煙上的人是用不著上夜的,這會子怎麼這麼問起來?
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雨點打在油紙糊的窗戶上,沙沙響一片。春榮起掩上門,故作輕松道,“你是伶俐人,有你在外頭我放心。”想了想,似乎是覺得不該瞞,斟酌了下才道,“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敬煙上還是你,不過當差的時候換了,咱們倆的活兒勻了勻,往后你早晚不當值,后半夜你替我侍寢,卯初我替換你,到午正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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