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死之前,平遙長公主去見了他最後一麵。
這一次他看起來很平靜,無不在的傷和痛苦已經把他折磨得奄奄一息,看起來蓬頭垢麵,比街邊乞討的流民還狼狽。
不過平遙長公主可以理解。
不管多尊貴俊的人,一旦為階下囚,過幾分大刑之後,就沒有誰還能保持清貴的,這一點人人公平。
“盛家是因為我的算計才全軍覆沒的。”靠在牆邊的人影一不,滿頭發淩,遮住了原本的容貌,“當初先皇讓我詐死去南昭,我猶豫過,因為那年你已經二十歲,早過了尋常子親的年紀,沒有幾年芳華可蹉跎。”
平遙長公主眸寒涼,角揚起一抹譏誚的弧度:“本公主的芳華永遠都在,就算到了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我依然可以活得像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可你害了盛家的人,哪怕是三年前就回來,你以為本公主會放過你?”
所以別說遲疑過,猶豫過,不過都是借口。
他隻怕也擔心回來之後被識破計,然後反目仇,所以才將計就計詐死,想著等三年之後看到他活著回來,麵對他死而複生的事實大喜過,而不再追究三年前他的謀?
淩像是沒聽到的話似的,語調沉寂沒有波瀾:“因為知道你,二十歲親不是問題,可一旦去南昭,誰也不知道要在那裏待上幾年。我的死訊傳到雍國之後,我不確定你會不會為我守,會不會傷心絕,會不會想著為我殉……我把最糟糕的後果都想過了,可先皇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強製我必須詐死……”
平遙長公主麵上諷刺之越發濃鬱:“守?殉?真是可笑的猜測。”
“平遙,我對不起你,今日一切都是我該得的。”淩聲音逐漸黯然絕,“若有下輩子,我一定不會再辜負你,我會好好你——”
“沒有下輩子。”平遙長公主打斷他的話,語氣冰冷而絕,“本公主永遠不會和誰約定下輩子,何況你本不配。”
想著這人將死,平遙長公主決定與他多說了兩句:“下輩子本公主若投生人,那你一定是牛馬;本公主若是貴人,你一定是跪地伺候的奴才;本公主若是男子,那你就是進宮為奴的太監……總之,我們絕不可能還有重續前緣的機會,若僥幸還有今生記憶,我一定在你尚未認出我之前就殺了你。”
這番話落音,蜷在牆邊的影久久沒再出聲,被發遮住的臉上看不清表,隻有一死寂緩緩縈繞側。
平遙長公主扔了把匕首進去:“你自盡吧。”
淩終於了,艱難而緩慢地轉過頭來,怔怔看著地上的匕首,良久,他出傷痕累累的手,作滯地撿起匕首。
“所以我……連贖罪的機會都沒有?”
“有。”平遙長公主聲音漠然,“若你能讓三年前死去的那些人活過來,我就給你贖罪的機會。”
淩眼底剛生出的一亮,因為這句話而瞬間熄滅。
“我真懷念在邊關那幾年時。”他眼底浮現緬懷之,“那大概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幾年。”
因為有相伴,鮮怒馬無憂無慮,哪怕麵對戰爭,流河,可他們都懷著滿腔抱負,覺得馬革裹也是一種榮耀。
淩曾經無數次想過自己的死法,唯獨沒想過自己會這般淒慘地死在牢裏。
手腕早已被鐐銬磨出了痕,跡斑斑,稍微上一下都疼得鑽心,拿著匕首的手更是抖得不像話。
淩緩緩抬頭,看著牢房外那張曾讓他朝思暮想的臉,一瞬不瞬地看著,像是要把這張容映腦海裏,生生世世不忘記。
“這個時候知道表現一腔深了?”平遙長公主挑眉,連諷刺的笑意都著冰冷,“當年設計殺我舅舅一家的時候,你在想什麽?淩,你這般姿態真讓人惡心。”
淩子一震,惡心?
他讓覺得惡心?
眸子輕垂,想到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淩忽然覺得惡心是對的。
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惡心。
所以連殺他,都覺得髒了手嗎?
淩垂眸看著這柄致的匕首,寒森森,足以削鐵如泥,匕首柄端有他當年刻下的印記。
這是他送給的定。
真是可悲又可笑。
曾經送給的定之,臨了卻是結束他命的利。
淩閉上眼,微微仰頭,右手狠狠劃過自己的脖子。
鮮紅的飛濺。
他睜開一雙眼,定定落在牢房外的臉上,蠕著:“對……對不起……”
平遙長公主不發一語地站著,看著他砰地一聲倒在地上,睜著眼睛像是死不瞑目的樣子,眸心劃過一道怔,隨即毫不猶豫地轉離去。
幾個獄卒恭敬跪在地上。
平遙長公主冷冷命令:“等他死了再收。”
“是。”
出了刑部大牢,平遙長公主在宮裏巡邏一圈,尋到奉天門外時,聽到一陣吵鬧:“你們好大的膽子!吃了幾天飯就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了?敢對本公主無禮,信不信我死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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