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蘊帶著元尚乙離開茶寮的時候，街上還沒有恢復平靜，仍有不人，群，圍在一起小聲說著方才都尉府“抓細作”的事。

馮蘊的馬車駛過來，人群讓到一側。

梁煥章一條已經踩到馬匹的腳蹬了，又收回來，拉著韁繩。

方才葉闖只說，有貴人在二樓雅間吃茶，勿要打擾。

他不認得葉闖，只看到他的腰牌，一直在猜是哪位貴人。

這定睛一看。

娘也。

原來是王妃在里面？

那天他在敖七的婚禮上見過馮蘊，但從來沒有見過小皇帝，看馮蘊牽著個孩子出來，也沒有多想，讓到一側，便彎腰行禮。

馮蘊面帶微笑走過去，沒有多看他一眼。

梁煥章輕咳，“下見過王妃。”

馮蘊這才側過頭來，淡淡一笑。

“有勞都尉，為維護大王聲譽，盡心盡力。”

音平緩溫和，梁煥章卻聽得脊背浮出一層汗，有些不安。

“下應盡之責。”

馮蘊沒有久留，眼尾微揚，掃過他的臉，目略微黯淡，隨即又恢復了笑容，抱元尚乙上了馬車。

車馬徐徐而去。

待他們走遠，梁煥章才問側。

“王妃牽的那個孩子……”

他越想越覺得慌，心里已經有的猜測。

侍衛直接給了他答案。

“回都尉話，屬下在花溪遠遠地見過一次，應該就是養心齋那位……”

梁煥章面一變。

不識君。

差點釀大禍。

“走。回府。”

不到晌午，裴獗就得到了消息。

是覃大金親自過來稟報的。

“梁煥章帶頭去抓造謠生事者，還差點唐突了王妃和陛下。這般行事，分明是不把大王放在眼里啊。”

裴獗看他一眼。

覃大金和梁煥章，以前在中京有點小過節，但事已過去多年，他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早不放在心上。

但是……

梁煥章突然到安渡上任，直接升任了郡都尉，手底下領幾千兵馬，這就讓覃大金很不高興了。

就那麼個慫貨，手下敗將，連他的拳頭都挨不住幾下，憑什麼做都尉？

還不是靠著敖政的關系。

覃大金心里有些話，想說出來，可剛到邊，又吞咽了回去。

“反正我看他是不安好心。”

裴獗表冷淡，說道“知會敖相，以前失儀為由，問罪梁煥章。”

覃大金嚇一跳。

“直接問罪嗎？”

這個他可沒有想到，大王也太干脆了一點。

“嗯。”裴獗擺擺手，“去辦。”

這件事對裴獗而言，其實是很為難。

如果說梁煥章抓人不對，那他就是縱容旁人說自己的壞話，何況梁煥章是以抓細作的名義，能不讓人抓嗎？

要是不理梁

煥章，那輒抓人下獄，裴獗便真的應了殘暴、冷的名聲，背定了這口黑鍋……

委婉罰一下，算是給梁煥章一個下馬威，讓他在安渡郡行事，收著點。

覃大金很快便琢磨明白了，拱手退下。

“屬下這便去辦。”

他一走，房里便沉寂下來。

紀佑冷哼道“這些年的風言風語多了去了，比這說得更難聽的都有，大王從不曾管束，今日為這點小事抓人，定然又有人說，大王沒有肚量，殘暴不仁。”

左仲也難得的附和。

“是啊，梁都尉著實不該。”

紀佑瞥裴獗一聲，“要是說兩句大王的壞話就要下獄，那我和左仲早該被打死了。”

裴獗冷眼看來。

左仲瞪他，咳嗽不已。

這不是不打自招，表示他們常說大王壞話？

紀佑“你瞪我做什麼？我又不曾撒謊，我們不是常說嗎，大王什麼都好，就是不好。要是肯多說幾句，這會子咱們就不會在這里吹冷風，而是在長門吃香喝辣，躺熱炕了。”

他一副被安逸腐蝕了的樣子，看得左仲眼皮直跳，生怕裴獗轉頭就讓他將人拎出去，砍了。

到時候他砍還是不砍？

左邊下刀，還是右邊下刀？

“罷了。”裴獗淡淡開口，“去備馬。”

紀佑驚喜，“是回花溪嗎？”

裴獗嗯一聲，大步走在前面。

紀佑朝左仲得意地抬了抬下，快步跟上去，“大王慢些，讓屬下來侍候你。”

左仲看得臉頰搐。

想一想，連紀佑都能在大王眼皮子底下活得好好的，大王真是枉自擔了一個“殘暴”之名。

裴獗剛出院子，還沒去跟裴沖告辭，裴媛便牽著阿左和阿右兩個孩子過來。

一聽說他要回花溪了，裴媛沒說什麼，兩個孩子便尖起來。

“我要跟阿舅去玩。”

“我也要！”

“我要去找舅母。”

“我也要。”

“我要吃舅母家的糕點。”

“我也要！”

阿左說，阿右應，兩個一唱一和，裴媛聽得頭大，眉頭剛剛皺起，還沒有拒絕，就見裴獗點點頭。

“去吧。”

阿左阿右當即歡呼。

裴媛錯愕，奇怪地看著他。

今日竟有耐心帶孩子了？

馮蘊回莊子后，并沒有把元尚乙送回去，而是讓董柏回去給林史捎話，說陛下今日要在這邊吃飯，不必久候。

林史萬般不愿。

可人在屋檐下，沒辦法拒絕馮蘊。

只想著等回了京，就再不來了，

剩下幾日，煎熬就熬著吧，只能順著。

元尚乙開心得很。

馮蘊推卻宅子里的雜事，專心帶著孩子玩耍，沒想到，淳于焰竟會找上門來。

這人也不知吃錯什麼藥了，一喜氣，領著七八個隨從，眾星拱月般走過來，隔著面也能覺到他按捺不住的愉悅，看到馮蘊就問

“年貨辦齊了嗎？明日我要派人去云川，有什麼要捎的帶的，盡管開口。”

元尚乙看到他，便斂住表。

淳于焰好像這才認出小皇帝，上前行禮，“見過陛下。”

“世子免禮。”元尚乙自換小大人的模樣，看了馮蘊一眼，“我在里間等娘子。”

馮蘊他的頭，應一聲好，又對淳于焰道“不勞煩世子了，我大晉阜民，要什麼有什麼，何必舍近求遠？”

淳于焰揚起角，“云川特，旁可買不到，罷了，你不好意思開口，我替你做主。餅菌茶樣樣都來一點……”

馮蘊吸氣，“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不好意思開口？”

淳于焰勾“我了解你。”

馮蘊“……我謝謝你了，用不著。”

淳于焰道“鄰里之間，何須客氣？”

馮蘊懶得跟他扳扯，扭頭就走，不料淳于焰三步并兩步走上前來，雙臂一張，攔在面前。

“馮十二。”

馮蘊站定看他。

淳于焰垂下手臂，朝拱手。

“別這麼不近人。”他朝馮蘊示意一下，眼神炯炯“這麼多下屬看著，給我留點臉面啊。好歹合作一場，我不虧你吧？”

馮蘊遲疑一下，莞爾，朝他深深回禮。

“那就多謝世子了，你說的特產，各來一車。”

原本是拿話堵淳于焰的，豈料，這位世子一聽居然樂了。

“好嘞，你是我的小祖宗，只要你開口，要什麼沒有？別說一車，就算十車，我也讓人給你送來。”

財大氣。

馮蘊撇一下，不理他。

淳于焰竟是自顧自地安排起來。

“等他們回京過年，花溪可就剩咱們倆了，正好搭伙一起過……”

馮蘊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裴獗帶著阿左和阿右過來。

寒風凜冽，草木蕭蕭。

他就站在風口上，任由厲風鼓起袖袍，飄然而……

孩子看到馮蘊，發出尖。

“舅母！”

說著便爭先恐后地往前沖。

裴獗平靜地走在后頭，和淳于焰打個照面，目沉若水。

淳于焰揚了揚眉，給馮蘊一個“安毋躁”的表，然后向裴獗欠行禮。

“妄之兄回來得正是時候，我正跟馮十二說過年的事……”

說罷，又特地解釋。

“沒談其他，妄之兄不要誤會。”

這是生怕別人不

誤會吧？

裴獗后的紀佑氣得拳頭握。

而淳于焰的侍從，桑焦和殷，則是垂下頭去，一副愧的樣子。

馮蘊沒有作聲。

看到裴獗走過來，恍惚了一下。

不過兩天沒見，怎麼覺他瘦了呢？

“大王。”行禮。

裴獗嗯聲，看一眼淳于焰，“我們夫妻有話要說，世子請吧。”

淳于焰就恨他這一副“正夫”的冷漠樣子，拽得跟什麼似的……

夫妻了不起啊……

他邪火涌上，可沾到馮蘊的眼神，又褪了下去。

正夫確實了不起。

人家可以明正大跟馮十二同吃同眠……

為所為。

哪里像他啊？

送個東西還得看人臉。

淳于焰輕忽忽一笑，也不想讓裴獗舒服，朝馮蘊拋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就這麼說定了。你和妄之兄好好說話，我先行一步。”

馮蘊看著那背影，有點想笑。

沒應，也沒有解釋，了阿左和阿右的腦袋，問裴獗“大王有何話要說？”

裴獗盯住的眼睛，沉默了許久，問

“今日在茶寮，可有被嚇住。”

他聲音一出，紀佑便閉上了眼睛。

原以為他會問王妃，“可否要一起回京過年……”

哪料是這不痛不的一句？

王妃的樣子，像是被嚇住的嗎？

紀佑替他著急，裴獗卻沒什麼反應。

當然，馮蘊也沒有。

搖搖頭，輕笑著回應，“倒是阿元了點驚嚇，不過我已安住了。這陣子停了他的課業，讓他好好玩耍，回京后，可就不得這般清閑。”

含著笑，說得云淡風輕。

不提回京的事，卻已知回京事。

裴獗沉，“好。”

馮蘊問“出行的日子定下了嗎？”

裴獗道“臘月十五。”

馮蘊算了一下，“那可沒幾日了，我得給大王準備些年貨，好一并帶回去。”

裴獗頭微，“多謝。”

馮蘊笑了起來，“客氣什麼，我們什麼關系？”

朝裴獗眨了個眼，牽著兩個孩子便去見元尚乙。

阿元寂寞慣了，有這兩個機靈鬼，指不定得多高興呢。

對裴獗回京過年不的事，馮蘊心里大概就飄了那麼一瞬間的惻然，很快就消失不見。

既然是自己的選擇，沒有什麼可埋怨。

沒有負擔，反而更好。

全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屋子里很快便傳來和幾個孩子的歡聲笑語。

裴獗站在回廊，整個人好似定在了那張清麗的容上，飽含俏麗的眨眼一笑，久久，沒有挪腳步。